冰妖二:第六章:品酒会(A)

那天的直播在一片混乱当中中断了。我真的很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没有任何结果,网络上的事情很多就是这样,让人觉得好像是一场梦。对我们这种每隔一天就上一次夜班的人尤其是这样,现实生活中的事情都会觉得非常模糊,更不用说网上的事情了。但赵向东的面孔和声音却永远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比起那张面孔,我对他的声音记得更加清楚一些,虽然他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但那个声音就像听了一辈子一样。虽然他面对的是几千个陌生的网友,但我却觉得他好像是在和我一个人说话。真不知道这种莫名的熟悉感觉来自何处。

胜东转来来看我,我和他说起了这件事情,他查了我的上网记录,找到了那个聊天室,但里面却没留下任何记录。他觉得很奇怪:“缓存里应该有记录啊!”他的电脑水平不错,但网站的水平显然更高一些。我和他说了我的感受,他摸摸我的头,说道:“媒体的力量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我知道,他比我见多识广,在他眼里,我显得很傻。因此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页就这么翻了过去,一切又恢复如常。除了这个声音还会时常会响在我的耳畔,当我望着夜里的车灯发呆,听到来往大车引擎轰鸣的时候,这个声音会出现,特别是在下夜班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在沉睡的人的鼻息声,在老王的玩笑或者老柴的诅咒声中,这个声音会变得更加响亮,震得我头一阵阵地疼。甚至回到宿舍,也睡不着觉。这样过了几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找到我们主任,要求换成白班。

“你想换白班就能换吗?”主任还是那副嘴脸,“这事没那么简单,你得写申请,得上报批准,还得征求他人意见,有人想上夜班你才能换呢。”

我知道他之所以把这个过程说得那么困难,就是为了减少自己的麻烦,好让我知难而退。

“那行啊,我就写个申请,您多费心吧。”我淡淡地说道,然后就在他的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开始写了起来。

三天以后,我的申请被批准了,接替我的竟然是玲玲,看来她的网店干得没有什么起色。这对她和老秦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他们甚至可以一起上下班,还能省一个人的早点钱。

我的工作时间被调到了早晨八点到下午五点,也就是所谓的正常班,每周五天,生活还是那么无聊,但至少白天的车子比较多,不至于常常听到那个声音,渐渐地,那个声音也就变得越来越小,甚至消失了。

除去环境的变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人的出现。

我说过这条辅路上来往车辆并不多,而这个人每天都会准时经过我的收费站前,因此很容易记住。他一般会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出现,开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卡宴,车子很新,擦得一尘不染,车牌号是CM8176。他习惯把天窗打开一半,因此他的样子能看得很清楚。他个子不高,身材消瘦,留着整齐的短发。天气虽然很热,他还是穿得整整齐齐,一般会穿浅色西装,每天西装的颜色和款式从不重样。他总着戴着一副茶色眼镜,五官看不太清。像其它司机一样,他经过时从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eTC卡来递给我。他拿卡的手法很有趣,收费站在车子的左侧,而他总是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卡片,手心向下,探出身来递给我,同时冲着我微微一笑,嘴角微微上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显得很迷人。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希望他能把墨镜摘下来,让我看看他的整张面孔,但从来没能如愿。

他卡片上的信息非常有限,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郑晓初,其它都没有显示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大概就是电视剧当中描述的城市精英中产阶级吧,而且应该不是那种暴发户,看得出是非常有教养的,估计是什么律师或者医生之类的,右手上没有戒指,估计还没有结婚……”我发现自己很具有编剧的潜质,把他想象成电视剧当中的霸道总裁或者职场精英什么的,我甚至会去想象他离开收费站以后会去往哪里,他的办公室是什么样的,和什么样的同事一起工作,下班后的家的样子,私人生活是什么样的,一切都想得有鼻子有眼,一天天的我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打发时间。我发现这种瞎想对我很有好处,既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又能让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个有想法有欲望的活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会让我觉得失望,我把他的世界想得越具体,就会对眼前的生活越失望,而面对他时,就会显得越不自然,甚至连训练了很长时间的职业性微笑都不会了,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发僵,像是戴了一个面具一样。理性告诉我,我和他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彼此之间绝无交集,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般。这种想象只是一种愚蠢的自娱自乐罢了。

突然有一天,因为一件小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那天上午,十一点刚过,他的车准时停在我面前,他还是用两个手指夹着卡片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发现车子比平常停得稍微远了一些,我不得不欠起身来去接,而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伸长手臂把卡递给我,就在我接住卡的一刹那,一张纸片随着卡片从我手指缝里落了下来,落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我一愣神,一阵微风吹过,正巧把那张纸片吹进了办公桌和收费亭之间的夹缝里面。

“对不起。”我道了一声歉,脸上觉得有些热,估计是脸红了。

“是我的错,是我没拿住。”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他声音不高,普通话非常标准,低沉悦耳,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摘下墨镜,我看到了他的整张面孔,长得不算英俊,眼睛不大,显得有些疲劳的样子,但眼神出奇的宁静和温柔。

“掉在那里了,”他指了指透明的亭子,“麻烦你帮我捡一下。”

我伸手去挪办公桌,桌子太重,几乎纹丝不动。

这时,他后面已经堵了几辆车,看到前面的车迟迟没有动静,有人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

我有点发窘,使劲地推了一下桌子,没留神把桌上的记录本也碰到地上去了。

“算了,不着急,也不是什么急用的东西”他看着我尴尬的样子,安慰我道,“……明天也是你的班对吗?”

我点点头,

“那麻烦你方便的时候帮我捡出来,我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来拿,好吗?”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看到后面车堵得越来越多,我只好点点头,他付了过路费,然后开走了。

这一个下午我一直在想着这张纸片,好奇心驱使我不只一次走到亭子外面,隔着透明的有机玻璃看着它。直到晚上六点,老秦和玲玲才一起来替班。我急忙让两个人帮我把办公桌搬开,把纸片拣了出来。我仔细一看,其实是一个小小的纸袋,和信用卡差不多大,开口是封着的。我对着亭子里的灯看了看,里面似乎装着的是一张卡片,但具体内容看不清楚。我小心地把那个纸袋放进了包的夹层里。

转天,我提前二十分钟来到了收费站,生怕郑先生会提前到来,耽误他的事情。整整一上午,也不见他那辆保时捷的踪影,时间渐渐过了十二点,我决定不吃午饭,等待着他。就这么一直等到了下午将近四点钟,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车子向我开来。

“你好,郑先生。”

他见我叫出了他的姓氏,有些惊讶,我指了一下电脑屏幕,他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接着,他照例把eTC卡片递给我,我刷了卡,然后把一直放在手边的那个纸袋连同eTC卡一起还回他。

“这是您昨天掉的东西,还给您。”

“谢谢。”他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仿佛完全忘了这件事一样。他把卡和纸袋放进西装内袋,伸手去松手刹。我启动横杆,准备放行。

“冒昧问一下,你明天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之间有时间吗?”我刚把脸转向电脑屏幕,突然听他这样问道。

“明天?”突然间被一个陌生人问这样的问题,我感觉有些措手不及,生硬地反问道。

“对,周六。”

“什么事情?”

“是这样,”他用手夹着那个纸袋,轻轻地摇了一下,

“这里是一个品酒会的邀请卡,可以两人赴约,我本来是准备和一个朋友一起去的,但她临时有事去不了,你看,都这个时间了,我上哪找人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品酒会?什么叫品酒会?”

“就是一群闲人,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吹吹牛的活动……不过他们的饭还是挺好吃的。”郑晓初轻松地说道,他总是微笑着,虽然让人摸不透,但看起来一点也不讨厌。突然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他们还搞点什么小比赛,参加的都能得点小奖品什么的。”说着,向我眨眨眼睛。

“我……我去合适吗?”我觉得脑子在飞速旋转,眼前闪过的都是电视剧当中那些女主角的故事。与其说是兴奋,不如说是疑惑。身份和社会地位上的明显差距让我对他的邀请非常警惕。

就在这时,后面的车已经在按喇叭催促了。

“没什么不合适的,”郑晓初显得很轻松,“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个机会浪费了怪可惜的,再说,那个地方挺漂亮,比较适合散心……要是不肯赏光就算了。”说着,他冲着后面的车挥挥手,然后发动了自己的车。

“等等,我去。”我冲口说道。

“太好了,那你明天上午十点,在这里等我,咱们不见不散。”

***

上午十点钟,我已经坐在郑先生的车里了。他今天开了一辆新款的蓝色路虎,车速已经开到了一百二十迈。

我昨天犹豫了半天,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应该穿什么赴约。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选了又选,最后还是穿着一件粉色的RalphLauren马球衫,一条浅色的七分裤。这身衣服是向东从香港买回来的,花了不少钱,我平常根本舍不得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不知所措。

郑先生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也穿了一件绿色马球衫,竟也是这个牌子的,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打趣道:“看来我们的品味很像啊!”

车子沿着我们平常回宿舍的路走了大约三公里左右,突然猛的从一个出口拐了出去。我虽然在高速上工作,但对这条路并不熟悉,根本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我突然觉得非常恐惧,为什么自己会轻信到和一个陌生男人去赴一个根本不知所云的品酒会呢?我偷眼看着他,他双眼盯着前方,根本不向我这边多看一眼,我想不出接下来他想做些什么。只能把脸转向窗外,不觉间,公路两边出现了大片碧绿的树丛,整齐地排列着,车速很快,一下子看不出到底种的是什么。

“听音乐吗?”耳边突然传来郑先生熟悉的声音,“我喜欢在这条路上听欧洲乡村音乐,假装自己在波尔多。”

我转过来,看着他把墨镜推到头顶,冲着我微微一笑,打开了音响,里面放起了一首女声唱的法文歌。

“顺便说一下,这两边种的都是葡萄,都是从法国引进的。”

“真的吗?”

“真的,这个酒庄是我朋友开的,他们刚开始自己酿酒,可葡萄酒这个行业周期很长,葡萄藤需要长时间的生长才能出好葡萄,现在酿出来的酒难喝的要命,因此他们现在以旅游采摘、酒庄文化旅游为主,承接一些公司年会和培训,顺便也代理一些国外的好酒。”

“哦,明白了。干这一行赚钱吗?”

“不知道,”郑先生摇摇头,“反正听她说这前几年只有投入,完全没有产出的,这几年刚刚好一点,见到点儿回头钱了,不过估计每年还是要赔上百万吧。”

“那她图什么呢?”

“情怀吧。”郑先生像狐狸似地笑了笑,“有钱人的世界我是不懂的。”

“你不也是个有钱人吗?”我不禁冲口说道。

“是吗?”他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突然间,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对着耳边的蓝牙耳机简单地嗯了几声,最后说道:“行啊,那就这样吧。”

挂掉电话以后,他简单地说道:“今天有好玩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开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我看到了远远有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素雨山庄”,郑先生用下巴向前指了一下,“瞧,就在前边,拐个弯就到了。”

“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最初两个联合创始人程玉素和张明雨是夫妻俩,名字各取了一个字,现在已经换手了,山庄的名字保留了下来。”

“现在的主人叫什么?”

“张迪菲,张明雨的堂妹,我们一般叫她Tiffy。”

车子下了岔路,三拐两拐,停在了一个花园大门前面,铁艺的大门关着,上面写着山庄的名字。郑先生把车停到门口,对着对讲机说道:“郑晓初,会员号3315,朋友一位,申请临时会员号。”

门打开了,车子顺着甬路开了进去。我四周看着,才渐渐意识到这个山庄的规模,两边高高地路边树绿叶低垂,把车子掩映在阴影当中,树上小鸟歌唱着,就像是来到了电影当中的欧式庄园一般。又开了将近十分钟,我们的车子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古堡面前,虽然看得出是仿欧洲建筑盖的,但也足以令人震惊。郑先生把车停到停车场里,我看到周围停着的大多是一些昂贵品牌的跑车款,宝马,玛撒拉蒂或者奥迪之类,琳琅满目,就像一个汽车展一样。

“真阔气啊!”我不禁叹息道。

“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我的老板,就是导师,和我一起出去工作,赚了点儿小钱,我买了一辆新款的奔驰,你猜我老板说什么?“

“想不出来。”

“他说:‘郑啊,买个车没什么,可你要搞清楚,你和车到底是谁拥有了谁。”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周围,“我敢说,在这里很多人是这些车子的奴隶。”

“你是做什么的?说话好深奥啊!”

“我是个拉皮条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看到我有些惊讶,又笑了起来,“吓到你了?实话实话,我经营了一个文化公司,给一些艺术活动牵线搭桥,从中间赚点佣金。”

正在此时,一辆红色的玛撒拉蒂跑车停在了我们两人面前,车篷敞开着,里面坐着一位妙龄女郎,穿着一件白色低胸正装礼服裙,露出洁白的胸口和手臂,戴着墨镜,看不清眉眼。她打开车门,嗲声嗲气地对着郑先生说道:“哟,郑老板,又换新女伴了?还穿情侣装呢。”说着话,上下打量着我,眼睛里好像自带着测距仪一般。

“是啊,你把我甩了,攀了高枝,还不许我移情别恋吗?”郑先生用一种我非常不熟悉的口气说道,“介绍一下,刘家珍小姐,人家是做正经行业的。”

我觉得很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您说我不是正经人是吗?”那女人假嗔薄怒地说道。

“不是你,而是我们,我们都不算做正经行业的,你说是吗?”郑先生说完,自顾自地大笑起来,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手,“失陪了,赵小姐。”然后径直向着古堡前厅走去。

那女人脸一红,刚要说话,突然发现不远处一辆悍马开了过来,车牌号是醒目的8888,赶紧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她是谁?”

“姓赵,”郑先生淡淡地一笑,“小明星一枚。我把这些人统称为工作,所以她就叫赵女工。”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许这么说话,对女生不尊重。”

“人对人的尊重来自他自己的行为举止。我对这些人谈不上尊重,只是职业上的接触,相互利用而已,像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一行里太多了,我甚至需要对他们进行编号。”说着,他拿出手机给我看,我看到他的通讯录上有一个文件夹,上面只写了“工作”两个人,他打开文件夹,慢慢向下拉着,我看到所有人的名字都是“X女工”、“X男工”之类的,姓氏相同的还标上了号码。

“那我算什么?刘女工吗?”我对他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很不满意,“或者连女工都不算。”

“你是刘家珍,一个从事正经行业的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并没有看我,拉着我的手继续向里走去,嘴里叨叨着,“接下来你看到的人和事,其实都是一些幻象,只不过这些幻象上包裹着厚厚的铜臭罢了。”

说着,他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带着我一起向着城堡的方向走去。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很久以来,除了胜东以外,我几乎和任何人都没有身体接触。我本能地想把手抽回去,但挣扎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放弃了,只是觉得他的手握着很亲切,也很踏实。

我们两人延着门口的石阶走进高高的大门,门厅里是衣帽间,站着五六个工作人员,有男有女,都穿着黑色的制服,戴着带有红边的小帽。他们面前摆着一个长条桌子,上面放着签到薄。看到郑先生,一个个人高高的服务员走上前面打招呼:

“郑先生您来了?请到那边签到,顺便领取您申请的临时会员卡。”

“谢谢,小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刘小姐。”

那个叫小杰的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向我点点头,带领我和郑先生来到签到桌前。在一个类似扫描仪式的机器上扫了一下,发出嘀的一声。小杰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新卡,替我扫了一下,然后递给我。我端详了一下,那是一张银灰色的卡,上面印着几只橡木筒和一个酒瓶,还有一个长长的编号,结尾是2860。

“刘小姐,请在这个名牌上签上您的名字,然后贴在胸前。”另一名女服务员递过来一个金色的即时贴,还有一支细签字笔。我稍微一愣。

“没事,写吧,这是为了让大家认识新来的朋友。”郑先生在旁边解释道。

我签了名字,对着大堂里的镜子,将名签端端正正地贴在胸前。

在小杰的带领下,我们穿过古堡的前厅。越往里走,这个古堡的规律越让我惊讶,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永远也出不去的迷宫一样。以前,由于胜东工作的原因,我和他去过一些城市里的五星级酒店,和这个古堡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这个古堡虽然外面看起来很新,但无论是走廊两侧的护墙板、上面挂着的油画,地面上斑驳的地砖,还是彩绘的房顶,甚至摆在过道里的垃圾桶,都表现出强烈的年代感。有好几次,我忍不住慢下脚步,仔细凝视着那些看不出年代的贵妇像和风景画,怀疑这是不是真迹。

“很棒吧?”郑先生在旁边说道,“别看表面上很新,这是市政部门的要求,这里面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老东西,张明雨在欧洲拆了两个古堡,都有几百年历史了,把里面的原材料运过来建的这个酒庄。”

“真的吗?当地政府允许吗?不是有文物保护吗?”

“我问过他,他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小杰领着我们拐弯抹角,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两扇暗金色的大门,足有两人多高。小杰走上前去,推开了大门,恭敬地站在一侧,一伸手,向我们做出一个请进的动作。

我走了进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当中。大厅很高,上方垂下几个巨大的水晶吊灯,发出冷冷的白光,墙壁上绘着繁复的装饰图案,两个巨大的墙炉架,上面陈列着精美的瓷器。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墨绿色地毯,走在上面声息皆无。两侧是弯沿而上的木楼梯通向二楼。

大厅迎面是一张巨幅油画,茂密森林中间的一大片开阔地上,高大的树荫之下,几个半裸的女子,醉眼迷离,横七竖八地趴伏在酒翁之上,旁边站着几个肌肉发达的男子,正在色迷迷地窥探着她们。油画下方摆着一个足有十几米长的条桌,上面摆放着一大排各式各样的红酒,醒酒器和酒杯,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酒桌的旁边摆着各式的冷餐盘。五六名待者站在桌子后面,一丝不苟地为走上前来的客人们倒酒,还有两三个侍者托着托盘,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为客人们提供酒水和零食。

宴会厅里足有三四十客人,男女老少都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有些人穿着正装,大多数都像我和郑先生一样休闲打妆。小杰在我们背后朗声说道:“郑先生和刘小姐到了。”随着这一声宣布,很多人向着我们这边看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留着短头的男子直接向我们这边走来。

“哈,郑老师!少见少见,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许总!许总!”郑先生轻轻拉了我一下,然后紧走几步迎上前面,“我是馋酒了,Tiffy这里有好酒,哪有不过来的道理?”

两人笑着拥抱了一下。那个姓许的指指我问道:“这位小姐是谁啊?”

“忘了介绍,这是刘小姐,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来,珍,认识一下,我们的超级网络总工程师许总。”

许总身上明显带有理科生那种不善于交际的特征,僵硬地伸出手来,等着我去握。我赶紧和他轻轻握了握手。

“别听郑老师瞎吹,我就是一个普通程序员。刘小姐做什么工作的?”许总问道。

“她是市政部门的。”郑先生给我打着圆场。

“对,我就是一名高速公路的收费员。”我坚定地说道。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许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想了半天,才说道:“我能找你办ETC吗?我原来那个快到期了。”

“可以啊!”我毫不迟疑地说道。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但我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迷路的小鱼,周围都是庞大的鱼群,哪怕是一片鱼鳞都比我的身体还要大。虽然这些鱼都小心翼翼地游着,怕一不留神碰伤了我,但我还是觉得他们挡住了向我射来的阳光。我开始后悔来到这里,真想甩手走开,但又怕伤了郑先生的面子。

“许总,小娇来了吗?”郑先生看出我的表情有些别扭,赶紧换了话题。

“来了,去卫生间了,一会儿就回来。”

“嗯,那可是个好女孩,差不离了抓紧结婚,现在这种女孩可不多了。”

“我倒想啊,小娇还想多玩几年呢”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来到了酒台前面。

“您喝什么酒?”一个四十多岁的侍者问郑先生,“还是老样子吗?”

“不,这次我想换换口味,尝尝你们这里的霞多丽吧。”

“太好了,我们这里有几款加州十年酒,时间刚刚好。刚刚醒好,在这边。”

侍者带着我们走到一排几个醒酒器前面,一一介绍着

“这个是Kendall-Jackson酒庄09年纪念版的,这个是Pfendler07年特制的,还有这个,2007Trefethen现在这款酒已经很少见了……,啊,还有这个Niebaum-Coppola08上校珍藏版,就是那个大导演酒庄出的,不过评分倒是一般。”

“那好啊,就来这个科波拉的吧,我们可以为《现代启示录》干一杯。”郑先生调皮地说道。

侍者为郑先生倒了酒,又殷勤地问道。

“您的女伴喝什么?”

“和他一样。”我不想丢丑,简单地回答道。

“我能提个建议吗?”郑先生温柔地问道,

“我喝的这个可能稍微酸一点点,你可以尝一口,如果不爱喝,可以点一杯梅洛,比较甜,适合女孩子喝,好吗?”

我点点头,那个侍者马上说道,

"我们有一款08年鹿跃酒庄的梅洛,这种酒单宁比较低,喝起来顺滑,不但甜甜的,而且有一股隐隐的巧克力香味,女孩儿们都喜欢。"他友善地笑着,说起酒来,就像一个邻居家的大叔在夸耀自己的孩子一样,让人觉得很亲近。

“就听老万的吧,他看人和看酒一样准。总能配得很合适。”

老万听到了郑先生的夸奖,更来了精神,接着说道,

“这个酒还是有一点度数的,空腹喝容易醉,建议配点儿肉吃。可以试试我们的烤鲑鱼片,我们自己养的鲑鱼,味道很好,而且低卡路里。”

面对这样的热情而又体贴的介绍,我只能点头同意,老万给我倒了酒,并把烤鲑鱼片的位置指给我。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女人冷冷的笑声:

“我说嘛,老郑又在这里欺负女生了。”

我一愣,回头一看,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高个子女人,长得很瘦,身材笔挺,估计是经常健身的原因。留着半长的黑发,穿了一件红色碎花的半长裙,把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手腕上戴了一个碧绿的手镯,手里拿着一支酒杯,里面盛着无色的液体,不知是什么酒。

郑先生看到了这个女人,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说道:“Tiffy,不带这样的,连这么一点小诡计都不许我玩吗?”

听他一叫,我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这里的主人,但两个人的对话,让我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张迪菲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妹子,一看你就是不常喝葡萄酒,你不知道,这个酒是出名的‘骗炮酒’。”

“什么意思啊?”我一下子没听明白张迪菲的意思。

“哟,你连这个都不懂,真是个好女孩,”张迪菲横了郑先生一眼,说道,“那姐姐就更有义务保护你了,这个酒看起来人畜无害,喝起来又甜又香,可酒精度是14。5,而且放了十年,酒精度就更高了。这一杯差不多相当于一两茅台的效果。如果在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喝,不至于醉得太快,在这样的场合,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就会忘了吃东西,很容易就喝多了。然后,你懂的……晓初,你打算图谋不轨吗?”

郑先生被她一通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Tiffy,别这么说,刘小姐会当真的,我当然知道这个酒后劲很大,我只想让她尝一杯,然后换别的。再说,这一杯到不了一两茅台的量吧,你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看着张迪菲一脸严肃和郑先生窘迫的样子,我也觉得心里有些狐疑不定,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东北口音口荡在我耳畔,

“我说老妹啊,你这爱捉弄人的毛病啥时候才能改啊。”随着声音,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到了我们中间。他个子不高,身材壮实,穿了一件对襟褂子,左手上戴着一个巨大的木制手串。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我,说道:“刘小姐是吧,别理Tiffy,她这人欺生,总喜欢拿新来的人开玩笑,这酒是有点儿劲,但到不了她说的那个程度。不信,我喝给你看。来,老万,倒上。”他顺手拿起一只杯子,直接伸到了老万的鼻子下面。

老万勉强给他倒了一杯,他一扬脖干了,接着又干了两杯,对我说道:”看到了没,和喝水一样,没她说得那么邪乎。“

又转头对张迪菲说道:“你说你,说话也没个轻重……快给刘小姐道歉。”

张迪菲脸一红,小声说道:“我就是给刘小姐提个醒,怕她喝多了,她的酒量能和你比吗,白白浪费我的酒。”

“听见了吗?她开玩笑的。再说,晓初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别说你喝不醉,就是喝醉了,他也不会做什坏事的,对不对,晓初?”

晓初勉强笑了笑,对我介绍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沈杰,互联网上市公司老板,和她哥是铁哥们。”

我伸出手去,沈杰只是拱了拱手,“幸会幸会。”

然后神秘地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Tiffy吃你的醋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冰妖二:第六章:品酒会(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