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好时光

          多年以后,孙爽还是没有学会保持冷静,尤其是当她看到道德模范或者时代楷模的事迹时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唏嘘不已。

        在外人看来,孙爽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普通的职业:大学老师;普通而略显气质的中年知识女性形象:一米六五的身高、匀称而微胖的体型、戴着标志性的黑边眼镜;普通的家庭背景:高校教师父亲和妇产科医生母亲;普通的职业成就:近三十年的大学教龄,依然是奋斗在三尺讲台上的副教授,放在人堆里,可能并不扎眼。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花园,如果不拼尽全力发光,谁又会关心他人世界里的萤火虫呢?

        孙爽对自己的感觉一向很好,虽然自己平时总是竭力保护这种良好感觉,但从她对自己长相的评价就可见一斑。孙爽的初中和高中时代都是寄养在姨妈家里的。还在高中的时候,一次家庭聚餐,小姨妈在夸赞了二姨妈家表妹的大眼睛好气质、表弟的高鼻梁白皮肤,以及自家儿子的憨态可掬后,照例是忽略了孙爽的存在。当天晚上,孙爽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觉得自己很漂亮,具体是哪里漂亮,她说不上来,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很漂亮,也许别人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美,是他们不懂得欣赏。对的,她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从这以后,她开始注意打扮自己了,那个时代,物质普遍匮乏,新衣服是不能奢望了,但是发型可以加点心思啊。刚好那个学期,班上教英语的女老师是新从师范大学毕业的,漂亮而有活力,发型是干练而有气质的山口百惠款。于是,孙爽也学着她的样子吹头发,虽然没有博得全班的注意,但周围还是很有那么几个人看到了,引来一阵夸赞,孙爽也因此而暗自窃喜了好长一段时间。

        孙爽的自我感觉良好还来自她的“信念”,对,可以说信念。她是一个拥有信念的人。这个信念就是:努力可以改变一切!

        高中时代的她基本处于放养阶段,爸爸妈妈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农村去当赤脚医生,继她之后,又生了弟弟妹妹,所以精力有限,她的人生观世界观主要来自阅读,在有限的书籍中,她抓住了人生成功的信念:努力就能成功。至于什么算成功,怎么努力,她并不知道。好在,那个时候的选择不多,班级排名算一个,于是,她就在学习上稍稍下了点功夫,也许是聪明吧,她很快便能跻身班级排名的中上水平,这也极大地坚定了她的信念:努力可以改变一切!

      除学习之外,她也在体育运动上证明着自己的存在,那个年代,一部日本的电视连续剧《排球女将》风靡全国,女排精神正刺激着中国年轻一代的荷尔蒙。作为一个胸有万千沟壑的女孩,很自然地,她就喜欢上了排球。然而当时的她,身材矮小,性格内敛而文静,条件并不是很突出。要知道孙爽就读的可是省会城市的重点中学,高手云集,竞争激烈。好在她是一个有信念的姑娘,于是,每天下午上课前的一小时,都能在操场看到她对墙练习垫球的场景,这样经过了一个学期,她的排球水平竟然也可以晋级到年纪高手行列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过份内敛,她在球队里始终是一传的角色,接球稳、传球准,但没有精彩的扣杀或者灵活的二传组织。

        说起孙爽的高一年级,不得不提的一个人就是高阳。高阳是一个很有想法也很有领导力的男孩。他家境优渥,长相英俊,风趣幽默,对孙爽来说,最最重要的是他经常有很多新奇而大胆的想法并且还能将他们变成事实。比如高一的五一假期,高阳就组织了班里几个男生骑自行车去兴旺山的探险之旅。虽然现在看来,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但在那个年代,这样一段长达二十几公里的山路骑行,简直无异于英雄的壮举。于是整个高一的日记里,孙爽每天记录的就是他的脚步声,他的新奇想法,还有他说了哪些幽默的话,她甚至练就了低着头就能听出高阳脚步声的能力,等等。可惜的是,到了高二,高阳选择的学文,分出了现在的班级。于是,孙爽的暗恋也就只有靠回忆加传言来维系了,所幸,孙爽是个有信念的姑娘,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高一下学期结束的时候,孙爽的家里传来了好消息:爸爸妈妈终于调回省城了。孙爽终于看到了夏天的阳光猛烈地照耀在她的身上,虽然有种刺痛的灼热感,但那温暖和耀眼的光芒让孙爽感到一种重生的快感,她的人也跟着灿烂起来。她再也不用体会那种寄人篱下的孤独与无助,对,就是这种感觉:每次在周末的午后,当看着二姨一家高高兴兴出门去公园,或者在平常的晚餐桌上听着二姨、姨夫还有姥姥为表弟表妹哪怕一丁点儿的小事而认真热烈的讨论评论乃至争吵时,这种感觉就像无根的野草一样,在她的心上蔓延恣意妄为。现在她要找回自己应该有的样子。

        整个高二和高三第一学期,孙爽开启了发光模式,用自己的聪明和幽默以及感染力给周围那些意志不坚定分子的课堂学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她经常在地理课上带领大家玩找地名的游戏,就是由某个人在一张地图上说出一个地名,其他人负责找出这个地名在地图上的位置。找到之后,各种或古怪或熟悉的地名又被他们拿来调侃一番,才能作罢;历史课就是她拿名人事迹进行再创造的好机会,诸如。。。。要是碰到音乐课,她妙改歌词的天赋又得到了极好的发挥机会,以至于有一次,音乐老师在忍无可忍之下,将她请到了讲台前罚站。这在她的整个学生生涯都是数一数二的耻辱记忆,但这点小事比起盛开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孙爽继续着她的展示与攻陷。有一段时间她又迷上了下五子棋,追着周围的同学陪她玩,输了就绝不罢手,一定要扳回一局。如果有谁胆敢不和她玩,她便锲而不舍地编笑话讽刺他,或者给她们起外号,而她起的外号总是很符合同学的个性,所以大家都害怕她,因此她下棋的愿望也总能得到满足。课间的时候,她就开始模仿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看到的小品,给同学们表演,逗得大家开心大笑,每当这个时候,孙爽就觉得很有成就感。下课回家,也是孙爽尽情发挥调皮天性的时刻,她总是潇洒地玩着单手撒把甚至是双手撒把的惊险游戏,有时候她会故意快速骑到某个女生的前面,然后猛地捏闸,逼着那女生赶紧下车或者赶快掉头,还有几次,在孙爽的提议下她们四个女生并排搭肩地骑车走过在窄窄的路上,身后引来一阵一阵的口哨和惊叹声,每当此时,就是孙爽最得意的时刻。

        高三的寒假里,孙爽的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这件事情的发生,彻底改变了孙爽的性格。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孙爽爸爸妈妈坚持了12、3年的调动说起。

        孙爽的爸爸妈妈都是六十年代末医学院的大学毕业生,可惜毕业时机不好,赶上毛主席的指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于是本来家庭成分就不好的孙爽妈妈,直接被分配到本省北部山区一个县的公社成了赤脚医生。根正苗红又是学生党员干部的孙爽爸爸本来可以留在学校,但为了追求他的爱情,跟着妈妈去了北边一个小镇,在镇里的化肥厂当厂医。

      尽管都在一个省的北部,但爸爸和妈妈也还是隔着十几里路,于是,孙爽小时候的记忆就是爸爸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去看妈妈的场景。有一次,爸爸和妈妈在里屋说话,孙爽跑出院子逗拴在门口的驴,由于挨得太近,被驴当场踢翻在地,吓得她以后再也不敢靠近任何有着长腿的动物了。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孙爽的弟弟也已经快一岁了,正是调皮的时候。一天妈妈正在给病人看病,在桌边玩耍的弟弟,一把拉倒了桌上的暖水瓶,刚穿好的开水,完全地洒在了弟弟胸前,尽管救治的及时,但弟弟的胸前也留下了大片的烫疤,这在妈妈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她就和爸爸商量调回省城的事情。没想到,调动在那个年代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于是作为迂回,妈妈在一年后调回了爸爸所在小镇的北京医院。这个医院之所以叫北京医院,是因为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从北京支援大西北过来的。北京医生自然希望回北京工作,所以各种调动方式和活动门道在这里交流得非常充分。妈妈也时常参与其中,于是就有了坚持12、3年的调动。

        在这些年的小镇生活中,孙爽家里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首先是爸爸在工作了5年后,意外的患上了食道癌,爸爸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经常冲着妈妈和我们发火,不是砸东西就是打孩子,起初妈妈为着孩子着想,还能忍受,后来便发展成夫妻间无休无止的争吵。妈妈也更希望调回省城,仿佛回到了省城她的一切不幸都可以解决了。

        终于,在孙爽高一的时候,妈妈达成了她的心愿,调回到省城的一家妇幼医院,爸爸早妈妈半年调回省城师范学院当了老师。由于两个人工作比较远,爸爸带着弟弟妹妹住在郊区学院的宿舍里,妈妈则暂时住在城里姥姥家。

        这年十月的一天,姥姥家来了一个远房亲戚,他对大家说起姥姥在困难时期为了生活,改嫁给了一个国民党书记官,并且把姥爷留给妈妈他们姐妹的金银首饰送给了自己兄弟的事,这对刚回到兰州的妈妈来说简直就是重大打击!姥爷死的早,妈妈她们姐妹吃了不少苦,六零年大饥荒还是靠着姥爷家亲戚的接济才免于饿死,终于熬到了考上大学,文革中又因为出生成分不好,妈妈在一次批斗会前,差点跳楼自杀,也是因为出生不好,她才会被分配到那个山区小镇受了12、3年的罪,在那个小镇本来身体很好的丈夫,也得了癌症。。。。总之,妈妈把自己这些年的不幸都归罪于自己的出生,现在终于可以靠姥爷留下的金银首饰补偿一下她这些年的不幸,可是,姥姥却把这些都给了她的娘家侄子!妈妈彻底愤怒了,现在,她把这些年的不幸都归罪在了姥姥的身上,带着二姨小姨对姥姥进行了轮番的指责,姥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责难打懵了,她选择了死亡,在大年初二的下午,她平静地离开家,戴着自己喜欢的金耳环翡翠戒指,纵身跳入了冰冷的黄河中。

        孙爽从小学五年级到省城上学起就一直和姥姥住在一起,姥姥虽然没有文化,但很明事理。上初中时孙爽一度贪玩不学习,家里人都担心她考不上中学,只有姥姥相信她,每天陪着她熬夜做功课,如果有时候孙爽贪玩回来晚了,姥姥便在大门外等她,一直到她出现为止。可以这样说,姥姥是孙爽寄人四年篱下生活的唯一一抹亮色,给她温暖,让她知道这世上起码还有一个人惦记着她在乎她。

        姥姥和妈妈姐妹之间的事情孙爽起初是不知情的,后来随着家里的争吵越来越多,孙爽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但是,她一个晚辈,还是高中生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只能尽可能表现得懂事一些,把自己的学习学好,不让大人们为她操心。有一天晚上,妈妈上夜班,孙爽在做作业,她忽然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地抽泣声,回过头,看到姥姥坐在床上抹眼泪,她放下作业,去安慰姥姥:“你别难过,奶奶,她总是你的亲女儿,你要原谅她。”姥姥听了孙爽的话,摸摸她的头说:“我的娃,奶奶要走了,她是你妈,你以后要听她的话。”

        “什么,你要去哪里,你什么时候回来?”姥姥摇摇头,说“你好好学习吧。”

~~~这是姥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就是这次谈话,让孙爽背负了很多年的自责,她认为是自己那句“你要原谅她”,让姥姥有了轻生的想法,她觉得自己是有罪的。这种想法让她以后多年的生活都很压抑。

      姥姥葬礼结束以后,孙爽的同学们就进入了备战高考预考的状态。至于孙爽,她根本就没有心思学习。妈妈每天哭哭啼啼,以泪洗面,总说着要给姥姥偿命的话,除了白天上课,晚上孙爽回家的最主要的任务是看着她。有一天晚上,妈妈出门去上厕所,过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回来,孙爽马上就浮想联翩,于是到处去找,最后在一个邻居家找到了正在哭诉的妈妈。还有一次,妈妈拿着户口本去街道上领副食券,结果把户口本丢在了街道办事处,要不是孙爽发现的早,恐怕当年她就没有资格考大学了。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发生过很多次,再加上姥姥娘家人的责难,以及街道上邻居们的闲言碎语,搅得孙爽根本无心学习,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梦游的状态,整体昏昏噩噩,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在二月初的一次考试中,孙爽最喜欢的化学老师王芳看出了她的异常,对她说:“不论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大学,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王芳的一句话犹如春雷一般炸开了孙爽心中沉沉的阴霾,说实话,多少天以来,她一直关心妈妈的处境和状况,家里也在为姥姥的事情而乱做一团,还没有一个人意识到现在也是孙爽的关键时刻,她也面临着人生的巨大挑战,要知道在八十年代,全国高考入学率只有区区3% ,号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好在,孙爽是个有“信念”的人。她很快调整好心情,制定了复习计划,白天上课,基本没法安排复习内容,晚上写完作业,就可以系统地复习各科的内容。具体每天要学到什么时候呢?这要感谢和孙爽一个院住着的张家老七,老七长孙爽一岁届,在本市的七中上学,早在去年高考结果下来的时候,孙爽碰到他,向他问起备考经验,他回答说:我考得一般,上大专了,现在回想起来也不难,主要是最后半年你一定要抓紧,每天起码学到十二点,把以前的题重新整理做一遍,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鉴于她目前的情况,孙爽规定自己每天必须学到凌晨一点。为了磨练意志兼保持头脑清醒,孙爽还规定自己每天晚上九点,跳50下蛙跳,晚上睡觉前默念100遍“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这样一系列的措施被孙爽严格地执行下来,直到高考的前三天7月4号。

        期间,孙爽妈妈也因为她的努力与坚持,暂时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和勇气,仿佛孙爽的高考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样。于是她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对孙爽实施起了360度无死角关心,这或多或少地加大了孙爽的压力,但是这些孙爽都能承受,她要做一个懂事的孩子,不让大家为自己担心。她这些年不一直是这样做的吗?当得知爸爸生病的时候是这样;当听到爸爸妈妈吵架甚至是要离婚的时候更是这样;现在她还必须懂事下去,既然现在妈妈很看重自己的高考,那她就一定要考上大学,不能让妈妈对自己失望,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

        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7月7号迎来了自己人生的一次大考。早晨考语文,孙爽感觉一般,她本来就不太喜欢,所以只要不拉分就可以了,下午是政治,她感觉自己考得很好,这主要归功于她们的政治老师戴群,她是北大哲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个头不高,眼镜度数可不低,五十出头的年纪,说话干脆利落,言语间表现出一种坚定的力量。高中时代,孙爽罕见地喜欢上了哲学,这和戴老师不无关系。孙爽喜欢听她讲矛盾的两个方面,量变引起质变,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等等,透过戴老师的讲解孙爽似乎对这些哲学规律有了清晰明确的认识,有时候她甚至可以用它们来解决日常生活中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是数学,这是孙爽的拿手科目,她正常发挥了自己的水平。下午英语也是她的强项,基本考得很有把握。

        第三天上午是物理,这个是孙爽的短板,她本来也没希望在这门课上拿到好的成绩,只要不拉分,及格就好。下午的化学,孙爽感觉不错,至少应该是75分以上吧。接下来还有1个小时的生物,这种死记硬背的课程孙爽向来不感兴趣,所以只求过得去,好在当年,生物课满分只有70分。

        对了,当年高考各科目的分数是这样的:语文120、数学120、英语100、物理100、化学100、政治100、生物70,满分710分。

        考完试以后,就是预估成绩,孙爽预估的成绩是486,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这个阶段很煎熬,首先是根据预估成绩确定自己的学校情况,能不能上重点大学,能不能上好专业,这些都是要考虑的因素,好在孙爽有一个在大学工作的爸爸,和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妈妈。她很快就决定了孙爽的命运:上大学就是为了工作,学校好不见得专业好,专业好还要分配好,能保证分配好的就是爸爸所在的师范学院,至于专业嘛,最好是当今最新兴的电子计算机,另外师范学院还有一个优势是上大学不要钱,还可以有奖学金,这样可以缓解家里的经济负担!按照孙爽的意愿,她是要学医的,救死扶伤,很有成就感。可是妈妈不同意,她认为孙爽的性格不适合学医,鉴于当时家里的情况,孙爽就依了妈妈,以至于最后的高考志愿书都是妈妈一手操作的。

        过了一个月,高考成绩下来,孙爽考了492分,高出当年的重点大学录取线整整27分。由于师范类院校是提前录取,所以孙爽很快就收到了省城师范学院计算机系的录取通知书。去领通知书的时候,孙爽见到了教她们数学的杨伟庆老师,他看到孙爽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成绩应该不低于490!孙爽暗暗一惊,自己平常在班上并不活跃,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考上了呢?要知道这位数学老师可是大有来头的:五十年代中复旦大学数学系毕业,被分配到省城唯一一所重点大学教书,文革中血气方刚的他参加了红卫兵接见,但就在毛主席要出现在天安门城楼的前几分钟,他因为尿急,离开了广场,等他再次挤入广场前排时,伟大领袖他老人家已经离开了,杨老师当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精神几乎失常。于是就被发配到我们这所市属重点中学任教。所幸他很快恢复过来,并迅速地将满腔热情投入到高中数学上,很快在全省高中数学界崭露头角,成为了特级教师。杨老师讲课逻辑严密,孙爽尤其喜欢听他讲例题,他不仅能讲出怎么做这个题,还会在事先帮你分析这个方法是怎么一步一步演变过来的,最后还要帮你总结下这个方法还可以用来解决哪些问题。但是,杨老师也有他厉害的地方:眼睛。上数学课时,孙爽就非常害怕他看自己,因为他的眼神有一种穿透力,仿佛能看到你的灵魂深处。每当你偷懒或者思想跑毛的时候,杨老师的眼神从来不会缺席对你的审判。这让她相信武侠小说中的高手眼神可以杀人。杨老师讲课还有一绝,那便是徒手画圆和直线,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招:只是轻松地用小臂带动手腕转动就是一只标准的圆了,画直线则是随意的一拉即可,直尺圆规对他来说都是多余。那时候因为这个潇洒地动作,孙爽没少在课后偷偷练习,但总是不得要领而作罢。总之,杨老师能注意到自己,并且准确地判断自己的高考成绩这件事令孙爽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高考后的假期,孙爽慢慢地把自己上大学的物品准备了一下,高中时穿的衣服也整理好拿到师范学院爸爸的家了。说是家,其实只是一间很大的宿舍,当时爸爸,弟弟还有妹妹住在一起。为了男女有别,中间用一排高大的书柜挡了一下。做饭就在门外边走廊上。宿舍楼是70年代中期的建筑,一共四层,筒子楼。原本是给青年单身教师准备的宿舍,但这些年在这里结婚生子的青年教师一茬又一茬,学校的教工单元楼却怎么也盖不好,所以宿舍楼现在就已经变成住家楼了。但像孙爽爸爸这么大年龄带两个孩子的却不多见。弟弟虽然比妹妹大一岁,这些年比较贪玩,学习落下不少,为了能转到师范学院附中爸爸陪他复习了一年,最后和妹妹进了同一个年级。妹妹从小就聪明伶俐,学习一直是班上前几名,自理能力很强。到孙爽考上大学那一年,他们两已经上初二了。假期里,孙爽和妹妹住在师范学院,熟悉环境,也顺道帮爸爸照顾弟妹,她在这里学会了做饭,也习惯了筒子楼里的生活。

        师范学院创建于1902年,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主要面向孙爽所在的西部省内招生,校园环境很幽静,也很古朴,有一种既厚重也青春的味道。孙爽她们住在校园的东北部,出了宿舍楼不远就有一座水塔山,因山上有水塔而得名。水塔主要是用来增加水压以便给学校行政楼、理科楼、文科楼以及几栋家属楼供水,水塔山靠近音乐系,所以每天清晨都有人在这里练声,山上绿树成荫,所以麻雀也很多,暑假的每天早晨孙爽她们都是被这群勤劳的小家伙给吵醒的。孙爽也经常会去水塔山玩,有一次还上到水塔顶上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水塔顶让孙爽想起一部电影《夜班歌声》。所以她以后总是避免一个人去山上了。

        9月很快就到了,开学那天妹妹推车帮她把被褥行李拿到了宿舍,她们到宿舍的时候,只有门后的一张下铺还空着,妹妹麻利地把她的被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始铺褥子,铺床单,妹妹做这一切的时候,孙爽就坐在桌子边静静地看着,等妹妹收拾好后,就招呼她回家吃饭了。她们站起来朝外走的时候,发现孙爽的上铺放着一双布鞋,一个皮肤白皙,碎眉碎眼,嘴唇薄而小的女孩正坐在床上看书。孙爽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孙爽。”,只见她慢慢地欠起身子,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恁好,俺是唐仙”。听了她的介绍,孙爽差点没憋住,她迅速地离开宿舍,生怕自己笑出声来了。一路上她和妹妹一直学着那个仙的口气:恁好,俺是唐仙。

        第二天一早,因为要参加开学典礼,孙爽很早就来到宿舍,之间同宿舍的同学们都在忙着梳洗打扮。孙爽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大家热闹地聊天,又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住宿舍,和大家一起生活学习。开学典礼上孙爽第一次见到全班同学,一共42个人,12个女生,30个男生。接下来就是军训。早晨练习走正步,下午野外训练,主要是匍匐前进还有射击瞄准,晚上是军事理论学习。大家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也很好胜,所以训练地格外认真。第二天匍匐前进回来,孙爽的膝盖内侧青了一大块,腿疼的上厕所蹲下来都很困难。但是由于大家都是第一次离开家,所以很兴奋,晚上的卧谈会除了自我介绍,就是评论男同学。宿舍里一共8个人,靠窗子的两个上铺分别睡着姚君、顾玉莲;下铺是郭建华和安东雅;孙爽对面住着魏国英和张欢。姚君是个胖胖的高个女孩,与她的胖不适应的是她的一双小脚。她的特点是圆,脸圆,眼睛圆,连鼻子头都是圆的。她的下铺郭建华是个江西姑娘,年龄在班里最小,长相秀气,性格文静,说话文里文气的。她对面下铺住着安东雅,一个漂亮而活泼的东北女孩,说话快人快语,性格风风火火。她的与她对头的,是魏国英,有一个来自河南的女孩,一看就是贤惠温柔的主,还带着邻家女孩的娇气和矜持,魏国英的上铺是张欢,她看起来文文弱弱,但言语间又有一丝的傲气与不干,对了,她很聪明,后来一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反正她是宿舍里最不好琢磨的人。最后的一位是与住张欢对头的顾玉莲,她话语极少,言行举止间透露出一种干练和果决。

        虽然训练很累,但是最后孙爽她们得到了实弹射击的机会,12发子弹,记录最好的10发成绩,孙爽得到了92环的好成绩,全班女生第一名,这让她暗暗兴奋了好一阵子。

        军训的最后一天有个汇报演出, 孙爽的喜剧天赋得到了施展,她自告奋勇上台表演了一个小品:一个训练时不认真听讲的士兵,最后终于吃到了苦头。故事虽然简单,但却是有感而发,并且是即兴发挥,再加上孙爽夸张幽默的表演,逗的大家捧腹大笑。最后孙爽因为军训期间的一系列表现,获得了先进个人的表彰。一种久违了的快乐感觉又回到了孙爽的心里,让她暂时的忘记了失去姥姥的痛苦,但在她心底深处,她再也无法回到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恣意挥洒自信的自己了。

        军训结束后,正常的学习生活开始了。大学的学习比起高中时代轻松了好多,这个时期孙爽并没有很明确的目标,再加上当时大学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六十分万岁,六十一分浪费。所以,孙爽学习起来很轻松。这个时期她迷上了打网球。这个兴趣来自爸爸的一项福利,爸爸调入师范学院体育系教运动生理,体育系的福利自然离不开体育用品,这次爸爸他们发了一个网球拍,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思,孙爽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每个周末早晨,孙爽都会拿着她的武器来到网球场,那时候打网球还是很高雅的运动,打球的都是师范学院的老师,他们都是网球场的熟手,大家两两组队上场比赛。刚开始,孙爽并不会打,有热心的老师就告诉她可以对墙练习,也许是孙爽运动天赋很好吧,过了不到一个月,她已经能上场比赛了,并且打得还很不错。因此老师们也很愿意带着她一起玩。

        因为军训期间的突出表现,孙爽第一学期就被大家推选为班级文艺委员,那时,学校的文体活动并不多,周末的舞会是一项挑战,班里的女生对这项活动都跃跃欲试却又半羞半臊,这个时候孙爽的勇气给了她很好的表现机会。她毅然带着女同学穿梭在各个舞场,还利用自己有限的人脉帮女同学找舞伴,她的这些举动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她也乐得发挥。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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