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农人家

桃农人家_第1张图片

如果沿着故事回溯。

我想我们应该先回到1997年。

因为中村村这个小山村的真正改变始于二十年前。

在此之前,中村已经挖过矿养过香菇种过桔子,但只是小打小闹混口饭吃,没整出什么名堂。

这个二十年,不是小说里的虚数,是二十个真真切切过去的年,有着超过七千两百个实实在在的日子,真的论将起来,它的时间只会比二十年多而绝不会少。

因此,我们不妨说,在1997年之前,已经有村民散散落落开始种桃,因当时还很少人看好这个事情,屋排屋的一个同学家和我三叔公家和别的几户人家都是走在前面的人。

我之前对桃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下广州吃到的拳头大小的蜜桃,软绵绵,很多汁水。

其次,就是毛桃了,这种桃子其貌不扬,味道有点苦,你别瞅着眼前的桃子满满一树,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叫人看得眼花,但真能吃进嘴的,少之又少。

这也难怪,毛桃无人问津,很少乡人会给它们施肥,天生天养的它们又能怎么办呢,它们没脚,想走也走不了啊。

有天黄昏,大概是香港回归(回归那天我跟着家人观看了大致的流程和新闻,听大人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近代百年的家国仇恨,所以印象深刻)过后的第三个星期吧,我在厨房的小灶前烧火,准备热洗澡水。

隔了一会,老妈下班回来了,我笑笑着跟她打招呼。

老妈边放东西边问我弟弟妹妹他们去哪了,随手给我递来巴掌大小的两颗红青果子。

那果子色泽鲜艳,触手便生出一股清幽的果香扑鼻,我微怔,低下头认真看了几眼,讶然道,这是桃子吗,街上买的?

老妈一笑,说,是你三婆家给我们的,他们家的桃树开始挂果了。

我哇的一声欢笑,把桃子洗尽,嘎嘣嘎嘣吃掉,入口是一股蜂蜜般的甘甜,直沁人心。

吃完了桃子,我惊讶于它的动人味道,心底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好吃的桃子真的是我们村里那些山头上的黄红泥巴种出来的?

我给小灶添了两块柴,然后把剩下的那个桃子往袋子一塞,转过身就跑去三婆家——他们家就在我家的隔壁。

我看到三婆提个菜蓝子,正要出门的样子,赶忙把袋里的桃子拿出,向她扬了扬,喊道,三婆三婆,是你家自己种的桃子吗?

三婆笑着点点头,问我,阿聪古,这种桃子好不好吃?

我也笑,好吃。

三婆说,今年你三叔公才让它们试花(试花是指让果树到了一定树龄才保留一定的花苞结果,以保护果树的基本元气,如桃树一般是种到第三年试花,第四年才大规模挂果),只挂了一点果,等到了明年呢,就好多桃子给你们大家吃了。

我直听得心花怒放,挠了挠头,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它的名字,赶忙又问,它是什么桃啊?

三婆挂好蓝子,又提了把锄头,回头看看我,笑说,是水蜜桃,有老鹰嘴的水蜜桃。

哦。

有着老鹰嘴的水蜜桃。

这就是我个人记忆中,与故乡水蜜桃有关的最初记忆。

过了一两年,蜜桃开始有了市场,一时中村和小水的种桃事业蔚然成风,冬末春初,大小村落间的乡人相遇,少不得要唠叨上几句,你家种了几亩桃啊?

我们谢家大院的人历来也勤恳,这时自然也不甘人后,或早或晚,都开始了各自的种桃事业,小院里边,爷爷家、二叔家和我家也都开出自己的地面,三天一小种,五天一大种,热热闹闹。小水村那边的规模也相当大,我们小姑家就是个种桃种李的大户。

后面有一回,老妈带我去山上给桃苗施肥,我当时问她,桃木要几年才挂果,老妈说,如果勤快些除草、剪枝,然后又不空肥的话,大概到第三年就可以有桃子吃了。

我听了,望着面前那一米来高的小小桃苗,讪讪地说了一句,三年啊,那还要过好久好久。

老妈说,轻松也种不了桃,别人家也是第三年才可以放着它们试花。

我哦了一声,想着那时我都上初中了,哼,没劲。

确实,当年的我只不过是个六年级的小孩,任何超过一个月的等待都会让我觉得时间走得太慢,比如说遥遥无期的暑假寒假,以及叫人悬挂的年。

脑洞极大、异想天开的我,有时会想,时间如果是个钟盘就好了,嫌它慢了,手上那么一拨,嗖嗖嗖,白云苍狗,光阴似箭,一眨眼少年变成胡子扎扎的青年;走得快了,手上那么一按,嗒嗒嗒,像是瓦背上被凝住的水滴,将落未落,于是时光缓转,一点两天,三月四年。

到了2000年前后,桃子开始有了一定的市场,但此时的钱仍相当不好赚,桃子成熟之时,常常是凌晨三四点钟,村落上下、大家小院的大人们就要挑着大竹篓或是箩筐,他们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挤着那些敝旧脱漆的高矮车子赶去三十多公里之外的县城,满心希望能赶个早市场,占个好位置,便是这样,价位也不见得有多好——呶,一斤果子能买个三块四块,就很开心咯,晚上连饭也能吃多两碗,偶尔也有人家的桃头能买到五块,大家或看或望,啧啧称叹。

有一年,三叔公跟着几个同村乡邻在县城的十八米大街那边卖桃子,有个人也挑着他的担子慢慢蹭过来,然后开始吆喝他家的桃子。

这大街也不是自家的,对方要卖啥桃子,本来也与己无关。

偏偏那个卖桃子的不大老实,放声嚷嚷,说他家就是中村人,面前两筐桃子不是别的,就是中村的水蜜桃,买多点还有优惠。

在一旁看着摊位的三叔公越听越不是滋味,候着客人们走远了,他大步走前,瞪着那人道,听你说了那么久,我很好奇,你是中村哪里的人?我是荷树下屋,你呢?还有你卖的明明就是脱核桃(相貌很像水蜜桃,但果尖较圆,不及水蜜桃那么弯锐,同时味道也远不如水蜜桃甘甜有味),为什么还骗别人说是中村水蜜桃?

那人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开始还回了几句,后面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又有几个我们村和小水村那边的人过来质问他,他这才灰溜溜地收了摊档走了。

等到我读大学时,故乡的桃子终于成势,形成口碑,并开始爆发,然后余风所染,街镇南北都在谈论并物色桃苗和地方,后面一小家一大家的,渐渐都投入到种桃大队伍中。

我们中村村因为邻近国道的便利,领头建了一个水果市场,算是基本结束了中村小水一带之前那些长途奔波的卖桃日子。但即便如此,到了14年、15年的卖桃季节,周近乡邻们为了早点卖出桃子,常常仍是凌晨三两点钟便候在水果市场那边,等待前来采购的大小老板们。

吃过故乡水蜜桃的人都知道桃子好吃,但桃子背后,桃农们所付出的汗水所熬打的夜,他们却很少知道。近几年,水蜜桃的市价升起来了,也引起一些闲客们的眼红,说是狮子大开口。

其实呢,桃价不过是近十年来的国内物价膨胀的一种变相投射,你想想,十一二年前,在上坪镇这个小地方,一张红色大钞可以买下两个生猛大公鸡,现在呢,买同样的一个大公鸡,运气好点,也就剩个二三十块。再看当年下县城的车费不过一元两元,现在是五元,理发原本两块钱搞定,现在没有十块钱,人家不想跟你剃,这还是不包洗头的。

所以,你看。

物价腾涌,桃农们一样也要生活,通讯费贵了、快递费贵了、肥料钱贵了,人工费贵了(如修剪、放肥等,很多人家都面临人手不够的困境,得请些小工来帮忙),除了外出务工和日常耕种,身为一家衣食所寄的主力军桃子能不跟着涨涨价吗?

身为乡下长大的孩子,我深知每行每业都有各自的辛苦和汗水,在这里,我就不想多去宣传桃农们的辛苦了。

写这篇文字,我一如既往的没有雄心也没有壮志,如能帮助人们了解了解我们那些小小村镇,感受感受背后的桃农人家,也就达到我的初衷了。

我总想。

天道酬勤。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只要我们桃农人家不懒不怠。

总会收获甘甜的果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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