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的农村在县城西边,通上电的那一年是1973年,比县城东面的某些村庄,要早整十年。之所以有深刻的印象,是那年邻居家发生了重大事故,晾衣服的铁丝被无意中串了电,邻家奶奶为救自己的儿子,触电死亡。
通了电,有了路灯,全村都亮了起来。那时小,对什么也好奇,用弹弓射路边电线杆上的灯泡时,被大人发现狠嚷了一次,才知道不对,也幸亏准头不好。
到了晚上,一家人聚集在明亮的电灯下,母亲在纳鞋底,奶奶在纺棉花,爷爷在督导我写作业。若干年以后,这样温馨的画面还固执地在眼前闪现,让疲惫的我瞬间注入力量,冲破眼前的种种坎坷。
爷爷奶奶母亲都不识字,父亲识字却在外工作,但爷爷经常劝我学习,说只有好好学习,长大了才能有出息。我不知道什么叫有出息,但是喜欢爷爷笑,可前提是我必须在作业本上写东西,写得越多,他笑的时间越长。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当时流传深广的一句话。对于好满足的我来说,相比较原来的煤油灯,有了电灯就很不错了,将来再有了电话,这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也不再奢望什么楼上楼下。但开始那几年,电就像这次疫情中的川普,特别的不靠谱。本来正说的热闹,突然就断了电,大家都是不约而同的一声叹息,然后奶奶很利落地摸出煤油灯,熟练地点上,漆黑的屋子里便重新有了光亮。
没有人埋怨,没有人骂,更没有人想到投诉,习惯了煤油灯的时代,对能不能长期享受电灯,没有太高的欲望。贫穷的时代,物质虽匮乏,思想也很单纯。
那时的煤油灯是买的,虽然需要花钱,但从没人想着自己做一个,油也是买的,叫“洋油”。现在再想想,在那个“抓革命,促生产”年代,大家都习惯了按上级的统一步调运作,也懒得思考什么创新。那些金点子都是干部的事,一个小老百姓,不去给领导添乱就好。
煤油灯使用棉绳灯芯,灯头通常用铜片制成,而灯座和挡风用的灯筒则用 玻璃。灯头四周有多个爪子,旁边有一个可控制棉绳上升或下降的小 齿轮。灯座内注满煤油后,棉绳便把煤油吸到绳头上,只要用火柴点着绳头,并罩上灯筒,灯光便亮起来。由于有玻璃罩能放大光,比不用灯罩那黄豆般摇摇晃晃的火头,强了太多。
那时最高级的煤油灯,叫“马灯”。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是在生产队的牲口棚。爷爷是饲养员,晚上给牲口加料的时候,必须使用马灯,当时一个生产队只有两个,另一个是队长经常提着。要知道,那时候手里能提个马灯,绝对是身份的象征,犹如九十年代的大哥大,二十一世纪的宝马车。
马灯又叫“气死风”灯。和煤油灯比,它灯罩的上口也固定,火苗几乎是全密封,再大的风也不好吹灭。灯体是铁的,上有一个带盖的口,能加油,还有一个旋钮,可以控制灯光的大小和亮度。
马灯比煤油灯高级,可后来却被手电筒代替。开始时干部用的是两节干电池的手电筒,群众用马灯;等干部用了三节的,群众开始用两节手电筒;当家家户户都有了手电筒时,就不再用马灯。
渐渐落了伍的马灯,常常被挂到院子里,有时候停电了,晚上一家人便就着昏黄的灯光,一边唠嗑,一边剥玉米穗。这个时候,地已分到户,日子逐渐好起来,但电力还是不足,经常“压负荷”,停电仍然是常态。那时收割玉米,是先把毛穗抢收到家里,然后抽空再剥成光穗,待光穗晒干了,用机器粉碎,剥离出玉米粒,卖到粮站去。
马灯下,搓过草腰,捶过黄豆秸,剥过霜后的棉花桃。草腰用来收麦子用。收了小麦,除了给国家上交公粮,留足全家一年的细粮外,若有剩余,也像玉米一样换成钱。黄豆多是在田间地头种的,见缝插针,不浪费一点土地。煮汤的时候放些黄豆,闲暇的时候炒些黄豆,慢慢嚼着吃,脆生生嘎嘣嘣的,满口香。棉花每年是必种的,事实上家庭状况彻底好转,也是因为种棉花那几年,一大包一大包棉花,转眼就变成厚厚的一沓子人民币,心里总是流淌着甘甜。
上高中时,我们还用废弃的墨水瓶,自制过煤油灯。在瓶盖中间钻一个孔,用一小块铁皮卷成一个圆筒,圆筒中小心塞进去一小撮棉线,再将这个圆筒插进瓶盖上的小孔,一探到底,就是灯芯了。
那时候也可以买蜡,但绝没有点煤油灯便宜。一个40人的教室,有了几个点煤油灯,第二天便会发现鼻孔一层黑,所以洗脸时擦鼻孔,便成了很必要的一道工序。
每天的两个晚自习,断电的时候越来越少,熄灯后自己加班了几次,可困得实在顶不住,所以,这样的煤油灯,并没有用多长时间。也幸亏这样,没有熏黑肺。
转眼之间,煤油灯已成为了历史,想起烧过头发,烧过眉毛,总有些记忆缓缓失落的伤感。但又能怎样呢?时光的车轮飞速向前,有些东西注定要被淘汰,社会必然要向前发展。
我想,即使多年过后,这记忆中黄豆般的煤油灯光,依然会照亮我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