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下象棋

自全国象棋大赛傲立群雄以来,年近七旬的裘老爷就再也没与什么人切磋过棋艺了。他恃才傲物,宁愿自己与自己较量,亦要嘲讽驱赶那些明知棋艺不如还想领教其独领风骚之才略者。他并非有意如此为之,只是灵魂里难求一败的骄傲令他自然而然这么做罢了。

可近几日来,他却突感空虚落寞。原因无他,只因自己与自己之间的较量开始让他感到枯燥无味。他丢掉棋子,终日与自己种植的花草为伍,妄想用植物之灵气来感化心中强烈的战欲,时日一久,方知空忙。中元节夜,见夫人焚香烧纸跪于街而拜,忽发空前绝后之想:既人间已无敌手,可否与鬼神一战?

不过二日,地府、天庭诸神之神像皆被请于家中。他每日执香三拜,每拜必述求战之因,还将棋盘永久摆于炉前,随时请诸神应战。照此执行数月,棋盘上之棋子仍未有移动之象。忽一夜,院里狂风大作,唦唦声骤然而起,窗户不甘示弱随之砰砰作响。持续一刻后,风止,声随止,寝室之门却倏然而开。老爷惊起,大喊问谁。寂静良久,无声应之。恐有贼人入室,遂又喊之。无何,便闻棋子落盘之音。遽至盘前,红子已进一马。遂执黑卒进一步。见红炮从盘腾空而起,挂于空中,离盘约莫一寸,与人举子别无两样,顷刻,便见棋子落于中兵后方。大喜,执香叩首拜谢应战。

七八招后,各无失子,但却陷入僵局。老爷执棋,久久不能定之。视红棋布局当与棋坛翘楚差异不大,可一细察,方见其布局之精:子子相顾,毫无破绽可侵。别无他法,只好将过河之子重拨回营,以防其举兵以攻。又七八招后,仍各不失子,局面却于老爷极其不利。红棋车马炮各一子已在黑营上占据一席之地,危及其将。形式甚劣,仍无他法,只许步步为营,竭力守之。再七八招后,红失一马,黑失炮车卒。眼见大势要去,老爷用炮军之,红以车顶,遂抽车以马护炮。红送一车至河界,欲吃其马。马为避而进,车不追反运炮后欲吃其炮,炮走,车至黑营。数招之内互不相攻。黑先一步占据优势,遂以马军之,用一马换其一车一炮。再战四五招后,四相皆失,继相持抗衡,各丢二士。红趁其不备以一卒换一车。老爷狠拍大腿,懊恼不已,心底暗自称赞敌军棋艺之妙。又四五招后,各剩三卒,红多一马。老爷满头大汗,阴叹今之败面已多年未遇。遂以三卒尽力守之。黑用以马军,军而不亡,用以帅军,即被卒挡。久攻不下,遂慢步运兵而进。公鸡因晨啼叫,晨曦破窗而入。老爷将卒运至皇宫后再不见红棋腾空而起,一时辰后,仍毫无反应,便疑自己正大梦一场,遂打脸掐臂却均有痛感回应。别无他法,只好执香叩拜,请求战完再离去。直至中午,红子再没动过一步。

那日上午,夫人因要唤其用餐,遂入其寝室。见趴桌而寐,便感大惑,但也不敢惊扰。棋盘上之棋局让其大感兴趣,黑子再行两步红子必败无疑,因此心底暗乐:老头子亦有输棋之时。顿时对执黑棋者大发兴趣。待老爷醒时,问曰:“昨夜汝与何人对棋乎?”

反问曰:“夫人怎知昨夜吾以对棋?”

应曰:“今早见之棋盘所知晓,汝竟输之。”言止,哧哧作笑。

对曰:“从何察吾输之?”

答曰:“今早之盘,汝再两步,必亡。而汝之卒攻不亡矣!”

怒曰:“汝一妇孺,怎知象棋,昨夜之局,当乃平局乎。”

夫人见怒,便不再与之争执。她知晓夫君心比天高之心性,便明了其败而不受之秉性。

老爷听闻夫人败言之后,自尊心大受打击。于是,与那夜之人再一战之欲望遂变得十分强烈。他把一日三拜变更为一日五拜,每拜必曰:“上次会处之劣势,全然是吾不太专心所致,这次一战定将赐汝一败。”照此礼行有数月,仍不见那夜狂风之象。这期间,每有飓风呼啸之夜,他必于榻而起观望棋盘,而后失望而归。

清明前夕,一龄年之童骤现于棋盘之前。老爷见之大愕,问曰:汝从何而来?

童呲牙笑脸答曰:“吾从大门而进。”

又问曰:“何故进此?”

答曰:“闻爷棋艺谬赞,故进此赐爷一败。”

怒曰:“休得无礼。”攫取桌上掸子就要打之。

童手疾,高举棋盘,曰:“汝若不应战,吾定毁之。”

爷大惊失色,曰:“稚童勿莽,待吾思量。”

童曰:“无以思量,只得应战。”

爷曰:“吾以汝战,吾必胜,传其外乎,大不光彩。”

童曰:“今一战,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况胜负未定。”

爷曰:“师从何处?”

童曰:“不可告知。”

爷曰:“若今汝败,于吾何益?”

童曰:“汝必享其名于九天之外。”

爷曰:“此话当真?”

童曰:“当真。”

爷曰:“毛头小儿,用何作证?”

童曰:“无以为证,如不应战,现毁之。”

爷曰:“吾应,吾应,应,应!”

童执红棋,率先进马。爷执卒进一步。交至九招,爷失一炮。再交四招,爷失一马。冷汗顿时从额沁出,倏然满头大汗。五旬棋龄以来,所遇强敌众多,至今未有一人能如今日之敌手至十五招内擒其一马一炮。红棋所布之局,爷从未见,只觉精妙绝伦,令其毫无反抗之力。黑棋之局与之相较,漏洞百出。再交八招,又失一马。爷烦躁不安,不因失子,乃因不知从何下起。又交七招,爷擒其一兵而失双象。再交三招,再失一车。爷总无意浮现惨败场面,故思绪全乱。十招之内,只剩二卒,仍顽强抵挡。再交二招,只剩一将立于中央。童呲牙大笑。爷感受其嘲弄,双瞳立时充血,愤怒至极,曰:“重来一局。”童爽快应之。

十五招后,双方各自未失一兵一卒。红方以双车将黑方军亡。爷恼羞成怒,将桌掀起,怒喊曰:“汝定是作弊,吾怎会输给一稚童。”

童哈哈大笑,桌一砸便化一团云雾,随着笑声消散而去。爷望着云雾,惊得双膝屈地。此后便患恶疾,终日卧病于床上。久治不愈,过七旬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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