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亦有命

飛機缓缓地下降，我得以近距离俯瞰这个城市，那是我的家乡。早已掠过海平面，大面积的海水，看不清颜色。现在是市区了，密匝匝林立着楼房，灰蒙蒙地，没有缝隙。是的，如果这是一张地图的话，那么主版便是高低起伏的灰色系，当然还有纵横捭阖的貌似河流状的东西，那是公路立交桥，上面流淌着的是汽车。我试图寻找绿色，有，但在这个城市中只能算边角余料。楼房还在加盖，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绿色。这几年每次回家，都会加深我的疏离感，我变得越来越像个异乡人，对这块故土陌生起来。曾经的那个美丽滨城已然消失。人尚未到家，已经怀念起崇山峻岭、绿意盎然的云南边陲抑或刚刚离开的福建双溪古镇……习惯了逗留于乡间小镇，在生机绿色的陪伴下生息，疏远大城市以及忘却，却是快意无穷了。回家皆因有亲朋在。虽说目前通讯发达，有微信天涯海角亦如近邻，但晤面之亲切总是不同。若说精神食粮，这也算是。看着彼此熟悉的面孔以及新增长的皱纹，哈哈一笑，便解了相思。人尚在世，人情便不能免。

回家便是回家，不去逛大商场。有时我走在路上仰脸望着高耸入云的蓝灰色玻璃楼房，生出惧意。我甚至想象着如果有一天这万丈高楼一旦顷塌，会是怎样的世界末日?

我注意到街边路旁的树木了，刚从绿意充沛的世界中归来，敏感如我，顿时悲从中来。这是怎样的暴殄天物啊！树怎么可以长成这个模样呢?那可是梧桐树啊！遗传基因高大魁梧如北方的汉子，但在这里却掩不住面目模糊，神情疲惫。宽大的树叶干枯泛黄，还是8月的酷热，却已呈现出秋日的迹象，树木也有未老先衰吗?看看它们从头到脚的蒙尘与无精打采，突然想到了“生无可恋”这个词语。同样是树，想想那些原始森林中的树木吧！在原始森林中，叶落归根并非虚言，人脚踏下去比地毯还柔软，那是千百年来的家族团聚，世世轮回全在这里。没人打扰它们，纯净朗然的天空就在头上，阳光雨露还有清泉一世滋润，鸟雀每日在林间歌唱，树木恣意生长，惬意到了随处可伸腿脚……我相信万物有灵，树木也有感知。而在这里我看到了一颗颗大树不仅每天被无休止的汽车狂暴噪音骚扰，被漫天的汽油尘埃污染，它们的腿脚也被坚硬的土地与冰冷的水泥石板捆绑压迫。没有一丝动弹。它们苟延残喘地活着，为这个城市提供一点儿可怜的绿意。

树亦有命，身不由己。岂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