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繁复与苍凉 |静水居夜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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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份缓慢精细沉着耐心,就成了空谷绝音。

假期无事,常在书房独坐。窗外是仲夏的午后,草木繁茂,花开满坡,静静的阳光下,无人过此偏僻的角落。桌上一部《金瓶梅》是我爱读的,几年来不时翻翻,渐渐成了习惯。这书一共三本,跟我在国内买的大多数书不同,是由台湾里仁书局出版,繁体竖排,布面精装,字体字号字距适中,编排得很舒服。

从小读书读惯了简体横排,刚开始读繁体竖排读得很慢,读着读着,就像找到了从前不曾走过却又莫名熟悉的路,有一种安详和妥贴:这种繁体竖排的书籍,唤回了很温情的记忆:二十几年前的大学里,中文系一位叫宋永培的老师,教过我一年的古汉语课,教科书是王力教授的《古代文学》,就是如此繁体竖排的。那一年,宋老师的板书也是繁体,那份温籍雅致,隔了多年仍还记得。不用说,繁体字的美也是那一年领会的。当时有同学说,读西方横排的书是摇着头读的,所以西方更讲创新;读中国竖排的书是点着头读的,所以我们更讲传承。20几年前说的话,现在想来似是而非,当年却以为实在是对两种文化的精妙议论。

如今的我,越来越喜欢看些年轻时候不爱看的书,想些那时懒得想的事情。曾经自以为是地爱以“形式大于内容”批评事物,将那些仪式、章法、套路视为华而不实,以为只有透过现象看本质才是意义所在。如今却知,平凡人生的多数时候并没有多么宏大的意义,形式就是内容,过程就是结果,把那些仪式章法套路认真做好了,就是内容,就是本质,也就是意义。就像写一个爱字,现在都用电脑写,有没有心都无妨,用毛笔写,真的是用繁体字写成愛更好看。可惜这个道理,我很晚才懂。70后这一代人,或许是倒着活的,10几岁时,生活在文化浩劫的余波中,受着父辈“赤着脚也要跑出30里去”的教育,很羡慕别人的勇气,丝毫不觉得赤着脚跑是不太美的,是不得已的----那时看见寺庙里或老先生们写的繁体字,心里也是鄙夷的,以为是老古董。如今,拜生活教所赐,越来越看到了因陋就简急功近利的可怕之处,如果什么都嫌麻烦要绕开繁文缛节直抵目标意义本质,一切都有量化指标KPI,我们文化中曾有的那一份缓慢精细沉着耐心,就成了空谷绝音。

现在,看书我不止爱看简体横排,也爱看繁体竖排,只要这本书是精美而妥贴的;我也不止像一切小职员被目标意义本质KPI所追逐困扰,也更爱一切不带目标意义本质KPI的东西,那些夏日午后坐在树下读一本无用的书的日子。一段无主题音乐,一个沉浸于鸟的欢鸣的人。

就像我最爱看的《金瓶梅》那些故事里穿插描写的生活场景,细细密密缝满了衣香鬓影茶肴酒馔,迎来送往,有情有意,窘迫中的小奸小坏算计和无情,聚会时的诗词琴曲笑话,慢腾腾的思量沉吟试探,透露出古中国殷实之家的寻常生活,他们不在乎什么意义,只看着天光过好面前的时辰,伸手抓紧想要的东西。隔了几百年的时光,这部书有一种别样的苍凉淡定,像他们留下的笔画繁复的文字,表达着一种无以言说的美,让我每次翻阅,都像重归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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