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在近两百斤的一卷布料面前 ,只能苦笑,已经不复十二年前,刚刚进厂时的力气,再也无法抬起。
十二年了 ,我已无法计算 ,经过我的手,有多少卷布料 ,让我和合作伙伴从地上抬起,放在离地近一米五左右的铁架上。
东莞欣仪五金厂是一家集研发,生产,销售于一体的,专业生产民用帐篷的现代化台资工厂。
我就是其中针车部裁剪课,一名普普通通的裁剪工。
想起来,我们的生产车间好像机械化程度很高,可实际上,缘于品种繁多,规格不一 ,无法实现机械化,还处于手工操作为主,机械操作为辅的作业方式。
也独独就我所在的生产车间,是全厂机械化程度最低的一个部门。
不仅机械化的工具少,还特别需要劳力,上下一卷卷重量不一的各式布料。
所以,在我们车间做事,首要就是需要有几斤蛮力气,其余都好说,当年我进厂,招工的人事,也就是看中我块头大,应该是有几斤蛮力气的人。
工作一般都是两人为一组 ,沿一张近30米的木制长条桌, 来回把架好的布料,层层叠叠拉直,放平,整理,然后根据做好的纸样 ,用电剪 ,电钻等工具,裁成所需要的形状,再流入下一道其他工序,做成成品,销往欧洲 或者北美。
刚进厂那几年 ,所生产产品没有那么大,所用布料质量也轻,年纪也是出力的时候,做起来还是比较轻松。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 , 产品质量要求越来越高 ,产品所用材料也越来越厚,再加上我年纪也大了 些,病也多了起来。高血压 ,糖尿病 ,心脏病如影随形。
如今,可真是吃尽苦头,力不从心 ,已经无法轻松愉快的把一卷卷布料架好。
很多时候只能求同事帮忙,时间久了 ,年轻有力气的同事就有意见,认为大家都是平打米,斗 吃饭的集体记件,工资一样 ,就应该做事一样 ,甚至有些年轻同事,对于我的恳求,充耳不闻,遇心情不高兴,还会奚落一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实在的,很多时候,想想工作时间又长,报酬又低,并且还要受气,真想一走了之。
无数次内心纠结,挣扎,可回头细细想想,近五十的年龄,多灾多难的身体,放在那里,都会是差不多的待遇。
在一个飞速发展的年代,一个一无是处,日落西山的男人,注定是被淘汰的对象。至于媒体曝光,书本记录的那些年过半百,还能大器晚成,名垂青史之人,绝对不是凡胎肉体,也非如我这样的泛泛之辈。
“命里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到了我这个年龄,还是如此的境况,不信命都不行。命中有的,终会给我,命中没有的,即使我再努力,也只是瞎折腾。
欣仪厂,虽然有太多让我失望,不满意的地方,但我对它还是有感情的。十二年了,是它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浪费青春,虚度光阴的机会,是它在榨尽我的血汗和健康之后 ,还不忘记赏我一口活命养家的口粮。
虽然在这里,我的自尊,自由,诗和远方,都是扯蛋,奢望,都是梦都梦不到的稀罕物种。
但这里毕竟是我流血,流汗,流泪最多的地方,我今天人生的四分之一多光阴,在这里喜怒哀乐,在这里摸爬滚打,没有一丝眷恋是假。
在这里 ,我经常自嘲,我就是一服刑的犯人,只是多了一份薪水,得以养家糊口。
可岁月不饶人,病魔也不会放过我,我只能结合自己的情况给自己订个小目标。
再陪你五年。
五年,我在这里买的养老保险,达到了最下限十五年,指不定我一不小心,能活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日子,那时候有一份苟延残喘的保障,也不枉我在欣仪厂,辛辛苦苦干了近二十年。
五年,我的小女儿应该大学毕业,走入社会,能够凭自己的能力,在红尘里演绎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最简单也可以讨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街头。
五年 ,根据我的直觉,我近八十的老父亲,身边也应该需要我的陪伴和侍奉,也只有那时候,我才能尽一个为人子的本份和责任。
五年 ,不短不长,五年,不多不少,只要我的健康允许,我肯定会如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挥一挥手,我潇潇洒洒的走,眼中不留一丝不舍和忧愁……。
五年后,什么资本主义,资本家,剩余价值,薪水……统统让我抛在身后,随南来北往的风,飘向蔚蓝蔚蓝的天空,与温暖的白云为伴……。
五年后,我刑满释放。
五年后,我身心自由。
五年后,我欲归故里。
只是这五年我将怎样熬下去?只是今天,面对这一卷卷近两百近的布料,我将如何抬起?
最要命的,车间管事的大佬又开始让鄙视的目光,游移过来。
我简直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