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蝉壳
凯文和亚当抵达事发的别墅时，已经是临近午夜了。
这栋灰蓝色的别墅位于一个优雅的居民区，区内的住宅大多带有维多利亚时期的设计风格，配上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别具一格的花卉点缀，整体环境舒适宜人。
不过此刻，随着夜风乱晃的明黄色警戒线、快速闪烁红蓝色警灯的警车、以及停靠在一边的救护车、验尸车，突兀地划出一块区域，区域内，气场沉重扭曲，原本的风景，渐渐透出一股诡异。
临近的几户人家，都亮着灯，似乎没法在这个夜晚安稳睡去，有妇人披着薄披肩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警车发呆，也有像是一家之主的男人，在向值班警察打听消息。
“这个区域亚裔居民比例很低，死者一家也是搬过来不久，不过有居民说，他们住下之后，在这片区域活动的亚裔，或者说华裔，有一定幅度的增加。”亚当一边开车，一边向凯文汇报着一些背景资料。
凯文则望着车窗外发呆，深沉的夜色之下，房屋都黑乎乎的，只能看得见大致的轮廓，让他想起自己在十七岁之前居住的地方，那个已经被他遗弃在不知明时空角落里的蝉壳。
那个家也位于亚裔比例很低的小镇，小镇里的居民喜爱园艺，将门前的草坪修饰得百般精美，放上可爱的森林小矮人，或者是石膏制作的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奔跑中的小狗、撒娇等待爱抚的小猫等。院子里的植被也获得充足的呵护，回报以蓬勃的自然美景：春天花树盈盈，夏天绿荫成伞，秋天红叶生趣，冬天白雪压青松。
不过凯文家当然对园艺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为了省下浇水除草的时间，凯文的父亲将门前院子的自然草坪换了塑料的假草皮，母亲则为了节约电费，不使用烘干机，时不时将家人的衣物晾晒在院子里。
“警长，我们到了。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亚当关心地问。
“我没事，谢谢，晚饭之后喝了点酒。”凯文压下心中不适，与亚当一起进入发生命案的别墅。
现场取证人员和验尸小组还在紧张地工作，别墅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到最高亮度。一进门，是一个门厅，与厨房相连，中间放着一张折叠塑料餐桌，上面铺着塑料的桌布，绘着夸张的卡通图案，桌上则有许多耐摔的塑料碗盆。右手边有一个鱼缸，里面几条小鱼还在不知悲伤地游曳着，鱼缸底部的白沙已经发黑，水里也飘着若有若无的绿苔。凯文想起自家也有过这样的鱼缸，父母笃信家里有鱼会带来财运，但因为没时间照料，大一点的鱼经常猝死，能养活的也就是很小的鱼。客厅里还放着两辆自行车，后面都有大大的外卖箱。
往里走是个摆设十分简单的客厅，人造革的沙发，玻璃茶几，移门已经坏了半边的电视柜上，放着一个老式的模拟电视机，虽然信号已经被切断，屏幕仍然亮着，墙角还有一座造型老旧的落地钟。原本在客厅的尸体已经被移走，沙发上用粉笔画着线，提示尸体所在的地方。凯文仔细检查了沙发、玻璃茶几和附近的地上是否会留有线索，但如同亚当说的那样，凶手精通杀人和打扫卫生。
通往二楼的楼梯，与客厅隔着一条走廊。凯文和亚当前往二楼查看，上面有三间房，一大两小，两间小屋布置得倒是挺温馨，一间有三张床，墙上贴着篮球运动员的海报，三兄弟应该是住这一间，而另一间屋里放着一张大床，睡着母亲和女儿，五人的尸体被发现时，都整齐地盖着被子，只是三兄弟头骨皆被重锤砸到完全碎裂，面部也都已经变形；而母女则是胸骨被砸碎，内脏破裂。验尸组的工作人员仍在这两间房里紧张地工作，凯文询问了几句工作进度，便退出来。
楼上的大房间则空空如也，什么家具也没有，壁橱式衣柜也是空的，只有两面墙的六扇窗户上糊着好几张报纸，都是在社区派发的中文免费报，上面几乎没有信息，尽是广告。凯文用手机给每一面窗户拍照，又开窗查看了窗台边缘，确认没有攀爬的痕迹。
“这间房间为什么是空的？”凯文出声问道。
亚当摇摇头，“取证组已经检查过这个房间，但结果可以要到明天出来。”
“好的，”凯文赞许地点点头。“不轻易下结论，更不用猜测，看证据说话。”
突如其来的表扬，令亚当有点措手不及，他傻笑了一下，顿时感觉平时总冷着脸的凯文警长，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两人下楼，正打算离开别墅，经过走廊时，忽然凯文侧身，仔细地楼梯下面的墙板，用手按下去，又轻轻敲击两下，声音非常空洞。
“楼梯间？”亚当低声问，似乎怕打断凯文思考。
凯文的确没有回应，而是专注于寻找楼梯间的门，好不容易找到一条非常细小的裂缝，他侧身，用力往细缝处撞去。
“啪” ，墙面应声裂开，确实是一扇门，确实存在着一个空间。
凯文仔细检查了被破坏的门，发现门把手在里面，也就是说，这扇门是单向的，只能由里往外开。
楼梯间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物品，而相比外面刚刚打扫过的样子，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却积了不少灰尘。凯文仔细地查看了楼梯间的四周，趴下检查地面后不久，他抬头低声吩咐守在外面的亚当准备警戒。
亚当麻利地点头，又挥手招来一名警员，两人齐齐拔枪，并打开保险栓。靠近凯文趴着的地方后，亚当才发现，楼梯间的地上有一个一人宽的暗口，两根粗绳子连着一个把手，往上提，就可以打开。凯文和亚当眼神交流后，猛力提起盖子，露出黑洞洞的一个大口子。
洞里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警员递给凯文两支信号燃烧棒，凯文擦亮后往洞口扔了下去，黑暗的的空间立刻被照亮。凯文趴在洞口附近，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空间不大，放了六张方桌，桌子敦敦实实的，桌面呈绿色，中间有一块黑色的凸起，桌子周围则有四把椅子，还有不少折叠椅靠在墙边。
不过，没有人。只有呲呲的燃烧声。
“有没有绳梯？”凯文询问亚当。
“有。”亚当小跑着，找来了一卷白色的绳梯。
凯文将绳梯一头固定完毕，抬手，将一整卷梯子从洞口推了下去。
“噹！–––––”
别墅客厅里的落地钟突然发出低沉巨大的声响。
午夜十二点。
所有正在忙碌中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工作也停顿了一秒，就在这一秒钟里，一丝奇怪的气氛蔓延开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切换了整个场景的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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