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田记(1)

硬要说林木头在认识阿丘之前还认识什么人,那就是木头的小姨,比起小姨来,木头记得更清楚的,是小姨带来的雪,那时候她还不会走路。所以小姨视野的三分之一,大概就是她记得的冬天了。

外婆说林木头走路晚,小时候可把大人累坏了,法子想了好多,买了好多健骨冲剂(有木头装弹珠的结实圆盒子为证),不过外婆又说走路晚的人有福气。林木头就只记得了福气二字,好多年里都为接近三岁才会走路而无比自豪。

那时候的小姨抱着木头,冬天的桔子树落满白花花的雪。那棵桔子树开始在刺蔷薇丛的上面,后来抵达老屋的后门外,再后来就没有立锥之地了,最后是慢慢枯死了。

裸露的枝干褪了黑得滴水的皮,更衬得雪白净。黄昏里落着鹅毛大雪,茶水色的天光把雪花变成羽毛,外婆会捉住它们,像缝野棉花枕头一样给缝进被芯里去,满世界都是洋洋洒洒的温暖。小姨把林木头递出去,让她的脸蛋儿碰到雪枝,教她去尝尝那雪。

林木头生在冬天,猜想也应是在这种极冷欲雪的一个天气里。所以被小姨抱着那时,木头应当在周岁左右。林木头对小姨的记忆在那时最清晰,一个温柔的怀抱,有毛线毯、棉花被的庇护。如同那个温柔的黄昏,有个静悄悄的屋子,一串呼呼响的雪。外婆应该在火坑边打瞌睡了,咕噜咕噜跳动的铁罐子一定煮着不久后木头和阿丘过家家一样的菜汤,飘出的香气表明里面加了那种独特的香叶,绿油油的三奈就长在石阶底下的鱼塘左边,水潭右边,那是木头和阿丘都不惯闻的气味儿。那时候,应该是被白雪覆盖了吧,露出一星一点儿的冷光暗绿来。

后来,林木头就认识了阿丘,应该说,林木头就记得了阿丘。木头会独自玩耍时就和阿丘一起玩耍了。不过在那之前,林木头看见的石磨,看见的娃娃背篓,看见的春夏秋冬,都如此短暂。

阿丘来自遥远的地方,那是木头的爸爸,阿丘的爸爸和很多爸爸都奔往的地方,木头从照片里看得出来那里有金灿灿的阳光,把他们意气风发的牛仔裤和白衬衫晒得黝黑黝黑。在林木头的印象里,那是个金子般放光的地方,阿丘却像土块一样没有染上一点点亮,阿丘把花朵一样的白裙子和白帽子都留在那个地方。

阿丘长于木头,木头很自然地成了她的誓死追随者。木头很早就认识阿丘了,也很早就会忘记阿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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