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发卡
凌姿登门拜访鲜老爷子是在孩子流产半个月后。是凌姿主动提出来的。本来,凌姿请了假躺在家中静养,听说鲜老爷子和杨妈妈的儿子儿媳闹了别扭,躺在床上不肯吃饭,凌姿就硬撑着起来,陪着鲜林回了一趟鲜家。
凌姿做人比较周到,给大家一一准备了礼物。给老爷子的,是一副老花眼镜,因为前几天才听鲜林说起过,老爷子的眼镜镜片破了一只。给杨妈妈准备的,是一件深红的羊毛坎肩。一只装满各式文具的大礼包,自然是轻轻的。钱丽呢,则是一只小而精美的化妆包。
只有那费九的礼物,最让凌姿头疼。鲜林就拿了自己一只还没用过的电动剃须刀给凌姿,说你送他这个他保准喜欢。
果然,一家人见到凌姿分发的礼物,无不眉开眼笑。老爷子也把和费九夫妻闹的不愉快,丢到了脑后。
因了凌姿要来,老爷子这天特地换上一件咖啡色的唐装,一头稀疏的白发,根根梳理得一丝不苟。
杨妈妈宣布开席,大家就围着客厅中央的圆桌坐下。鲜林打开自己带过来的两瓶蓝色经典,给老爷子和费九两个满上,自己也满满倒了一杯。几个男人正准备开喝,在厨房里忙碌的杨妈妈忽然喊钱丽去帮忙,那钱丽正埋头跟轻轻说话,没动。
凌姿看不过,想起身去帮忙,鲜林把凌姿的手按住了。鲜林对钱丽这一爱贪小的妇人,本就没有多少好感,平日里连多看一眼也不很愿意的。
凌姿这日,脖子上佩带了一条朋友从连云港带回的水晶项链,灯光映照之下,项链闪闪发光。钱丽看到,停了筷子,不住声地夸赞项链漂亮,又问项链从哪儿买来,花了多少钱。凌姿的手,就摸到脖子后面去寻那项链的搭扣,准备解了送给钱丽。
鲜林在桌子下面轻踩了凌姿一脚,凌姿明白过来,就顺势撩撩自己的长发,朝钱丽笑笑:“朋友送的,也没几个钱。要不,下回我让她也帮你带一条?”
钱丽却不知趣,偏偏还要凑过来看凌姿的项链,这一来,鲜林发现,钱丽的头发上,别着一只发卡,看着非常眼熟。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当日自己负气扔掉的那一只?
鲜林就推开酒杯,把手径直伸向钱丽:“把你头上的发卡还给我。”
一只发卡,多大的事呢,放在往日,钱丽也许就把发卡从头发上摘下来,还给鲜林。钱丽原本也不是很在乎这只发卡,那日整理鲜林的房间,费九发现了躺在床头柜内侧的这只发卡,就喊钱丽来看,两人还兴致勃勃猜了半天,到底是哪家姑娘留在鲜家的风流印记。费九说估计没人要了,钱丽就把它捡了起来。
现在,眼睁睁看着一条刚要到手的项链飞了,钱丽本就不痛快,再听到鲜林用了这样的口气索要这只发卡,钱丽的倔脾气一来,脖子就朝前一梗:“凭什么啊?”
鲜林不好与这妇人一般见识,就转而对坐在钱丽身边的费九说话:“你让你老婆把发卡还给我。”费九原本就是个混账的人,平日里都是看着钱丽的眼色行事的,就学着钱丽的样儿,脖子朝前一梗:“凭什么啊?”
鲜林没想到这费九夫妇两个,居然霸着常瓶儿的发卡不放,如何肯依,就拿起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那样子,像极了刺猬,随时准备扎人。
轻轻见到大人们的神色不对,早吓得偎到杨妈妈的怀里。杨妈妈赶紧打圆场,将儿子儿媳唤到厨房,好说歹说,那媳妇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发卡取了下来,恶狠狠地摔给杨妈妈。
鲜林接过发卡,和老爷子打了个招呼,拉了凌姿就往外走。半路上,凌姿问:“这只发卡,是那个叫——沙璐的女人的?”鲜林不说话,只摇头。凌姿本想继续问下去,看看鲜林的脸色难看,就将没说出的话吞了回去。
鲜林将发卡收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电脑包的夹层里。说不得哪日就可能在大街上巧遇常瓶儿了呢?到那时,就可以亲手把发卡交还给她了。
奇怪的是,通城虽小,却从来不曾给过鲜林巧遇的机会——这个坏女人,莫非在嫁入孙门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预备着给孙家延续香火了?
再说那常瓶儿,倒是想结婚来着,奈何那鲜林,软硬不吃。失踪玩过了,连环计也玩过了,可那鲜林就是不上当。上北京开会那几天,鲜林似乎突然想通了,都答应拍婚纱照了,但等她九死一生回来,又立即冷冰冰地拒绝了她,还谎称又看上了其他姑娘,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常瓶儿的一颗心,慢慢地就灰了。女人么,就是那冬日的炉,男人便是炉火旁的柴,炉离了柴,炉就冷成了铁。
常瓶儿是要结婚的,而且,常瓶儿命令自己一定要在30岁这年把自己嫁掉。常瓶儿也尝试着去相看其他男人,甚至还自暴自弃想玩网恋甚至一夜情,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动得了常瓶儿的心。常瓶儿想,完了,我的这颗心,是不是已经随着鲜林死了呢?
当然,孙子牛是个例外。如果说鲜林是常瓶儿身上的伤疤的话,那么,孙子牛就是常瓶儿伤疤附近的癣,不挠痒,挠了更痒。鲜林让常瓶儿痛到心底,孙子牛则让常瓶儿痒到开怀。而这种痛与痒,竟相约了似的,相伴相随。痛,并痒着,或,痒,并痛着,成了常瓶儿这段日子的真实写照。
孙子牛这段日子以来,去金小桃家的次数明显减少,惹得金果子经常哭着闹着要找孙爸爸。金小桃的老公倒是终于舒了口气,虽然也许孙子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但老婆的旧情人成天在家里晃,这日子,就难免过得提心吊胆的。
至于金小桃,也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亏欠了孙子牛太多,如今看到孙子牛好不容易对常瓶儿有了意,自是全力促成。
常瓶儿的父母,最近见到孙子牛到家里来,向牌友们介绍孙子牛时,已经这样改口:“我们家瓶儿的男朋友。”牌友们就起哄,问什么时候能吃到常瓶儿的喜糖。常瓶儿的妈总说:“快了,快了!”
常瓶儿也认为自己“快了”,可为什么自己在和孙子牛相处的这大半年里,开心是开心,却从来不曾有过逼迫孙子牛赶紧娶了自己的念头?是孙子牛不够优秀,还是孙子牛对自己不够好?似乎都不是。
9月底,孙子牛建议出去走走。常瓶儿懒洋洋的,不想动。孙子牛就搬动了金小桃来当说客。那金小桃,与常瓶儿的老子娘串通好,金小桃唱红脸,老夫妻两个唱白脸,不由常瓶儿不答应。
常瓶儿预感到这次的“出去走走”,可能会是她与孙子牛之间的一场转折,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该和鲜林说一声呢?常瓶儿掏出手机,号码是不需要从电话簿里调的,就在心里储着呢,就在接通后的那一个刹那,常瓶儿却改变了主意。
上次通话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次,两人本来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就吵了起来了呢?记得当时自己是负气说已经和孙子牛结婚了的。那么,如今再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要与孙子牛出去旅游,这不是自己掴自己的耳光?自己难不成还想通过这个电话让姓鲜的来挽救自己不成?我常瓶儿难道跟了孙子牛出去就是堕入了地狱?
鲜林自然看到了未接来电的显示。其实,那天,鲜林也是想打电话给常瓶儿的,发卡是送给常瓶儿的,送出去的发卡,哪有再往回收的道理?鲜林也在将通未通的时候改变了主意——一个发卡,多大的事?这个坏女人,都是人家的老婆了,我何苦再去招惹她?
上帝一定在窃笑——两人其实就在同一条街道上打电话。不过,一辆超长的车辆,阻挡了两人的视线。两人各自对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恨恨地往路的两端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