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她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她是个有福气的女人。我站在树阴下，我喊着“奇特姑妈，奇特姑妈……”火辣辣的阳光下，妈妈在给玉米除草，铁锄头与硬泥土碰撞时发出“咣咣咣”的声音，尘土像蒸汽一样活跃，空气都是热的。妈妈只是戴着个帽子，汗流浃背。奇特姑妈听到我叫她了，在远处回答我“唉咦……”我不再说话，她又问我：“你们来镐这边的包谷吗？来我家不来？快来咯！”我听见姑父也在叫我，很热情。我说：“来的”她让我顺着路走到她家，我走到去她家的路口，太阳把我的脸晒得热辣辣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个极其讨厌太阳的孩子，我爱它的呀，我羡慕那些可以在太阳下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可是我做不到，太阳会照得皮肤发疼，慢慢的就害怕太阳甚至讨厌起来。我站在三岔路口，看着姑妈从其中一条路走来，高高的个头，均匀的身材，一张就算看不清也有好看轮廓的脸，身后披了一身阳光，整个人透露着行动力与灵活性，还有源源不断的对于生活的希望。而这个时候小小的我，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希望她是个有福气的女子”。

        我随姑妈到她家，她家住的是一个瓦房，程方块状，内分五间。门口有一长排绿茵茵的高过大人的小松树，其中一棵树下拴着一条大黄狗，我未走近时它已经大张嘴巴“嗡嗡嗡”直咬。我小心翼翼估计它的绳索有多长，离它远远的。姑父出门看到我，问我：“阿珍和谁一起来的？”

        “我自己呀，我和我妈来地里我就自己过来了”

        “那你怎么不叫你妈妈一起来”

      “她忙得很，在镐包谷”

      “那你弟弟呢”

      “弟弟在家呀，他赖皮很”

      “那你打他嘛”

      我又说：“打不得，打不得，惹他发火了，他会在地上打滚，叫也不起来”

      “哟，你兄弟还会打滚啊”他又补充一句：“怎么打滚的，你会打不会，打个给我看看。”我想了一下说：“那你先打给我看嘛，看你会不会打。”这下他和姑妈都大笑起来，姑父说：“这小姑娘很会说话！”他一边逗我说话一边做菜。姑父从来就喜欢逗我说话，我也明白了他就喜欢提出问题叫我答，而我回答总是一副大人的模样，凡是叫我犯傻的话或者事，又反说给他。我暗想说完这件事我便跑到表姐房间玩去。小孩子也讨厌无聊的话题。长大以后姑妈常说小时候我姑父总说不过我，又把这事说起来，大家就一次又一次笑起来。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姑父，可能是屡次听到他暴打姑妈的原因吧。

      琴琴表姐是我在这个家里见过的第三个人，除了姑父姑妈之外的人。原本姑父还有三个子女，就是我还有两个表哥一个表姐，他们全都属于姑父一个人，不为姑妈所有，姑妈是后来才来的。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从来不曾见过他们本人，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但是我听说过很多次他们的名字。他们好像总也不回家，回家我也没有遇到过。琴琴也不为姑妈真正所有，她是姑妈捡来的，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被姑妈捡来了。姑妈这一生都没有一个孩子。姑妈十几岁的时候，奶奶因病去世了，因为兄弟姊妹太多，姑妈很早就出嫁了。姑妈嫁给的第一个姑父，是个极懂包容的男人，加上姑妈持家有道，家庭温暖和睦。只是姑妈一直没有孩子，而那个姑父又因为意外死了，她才嫁给现在的姑父。她来姑父家的时候，姑父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最小的儿子才出生不久，姑妈就像对待亲生的孩子一样带着三个孩子。后来捡到琴琴，她对琴琴也很好，那是个虱子疯长的年代，大人总没有时间来帮孩子打理头发，很多孩子头上多少都有虱子，琴琴也是，不过后来姑妈就常给她穿干净的衣服，洗头，扎小辫子，琴琴比别人的小孩子要清，洁。这些是我听妈妈说的。而我见到琴琴时，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个头不是很高，微胖，圆脸，笑起来总给人和善的感觉，我总是喜欢和她一起玩的，也快乐的愿意和她说话。那时我便是姑妈家里的唯一小孩，不管谁和我说话，问说什我就答什么，因此谁都喜欢和我说话。后来念初中高中都不太爱与旁人说话，我想我是以前说太多的话，把后来的话也预先说完了。所幸，我觉得这个分配也合理。

        后来琴琴出嫁了，嫁在本村，离姑妈家很近，常人走路只需要二十分钟。有了自己的房子。所以离我家也不是太远，也常接我去玩，和姐夫一起到家里接我去。琴琴和姐夫都知道我喜欢土豆，总买很多土豆在家里，买了很香的辣椒和花椒，每次都叫我去他们家吃麻辣土豆丝。常是姐夫做的土豆丝，美味极了，我常偶尔想念，却再没有吃过那种味道的。琴琴家的住房是一长排中的两间房，左边也有一长排房子，右边和对面的房子倒不成直线的一排，房子也不少，房中都住了人。中间是一个大平坝子，到了晚上，热闹极了！我乐意去琴琴家。所以我很少到奇特姑妈家去，总算可以在琴琴家见到她。姑妈是个能干的女子，不仅总是能够把自己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每次到琴琴家总会帮她把收拾得一样干净整齐。就算是干农活，姑妈也总是先把自己家的干完，然后帮琴琴家干。琴琴出嫁的时候也太年轻，又加上农活太多，怀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流产，每一次都对着姑妈哭，姑妈心疼极了！但是每一次都是姑妈理智的帮她想办法送她去医院，总算是保住琴琴的命。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琴琴搬走了，搬去了别的村，因为她找到了她亲妈，从此她离姑妈很远，偶尔也回来看姑妈，带很多东西回来。但是姑妈再被姑父打的时候，只能跑来我家，我想她以前都是跑到琴琴家。

      姑父是个嗜酒如命的人，每天都喝酒，心情不好又喝醉了的时候就打姑妈。姑妈当然不会傻傻地挨他打，她边反抗边找机会跑，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子，每次跑出来总多多少少的带着伤，轻的时候只是看到淤青，严重的时候会带着血迹。也许现在的人都会选择离婚，但是姑妈什么也没有，又一年一年的老去，他们总在一起生活着。只是有几年姑妈随亲戚出去外省进工厂，自己存得一些钱，又因为亲戚惹了事进不了厂回家。有几年姑父在外面去打工。所以姑妈总算过了几年清静的日子。

        越长大我与姑妈的交集越少，一年都见不到三次。加上后来她和姑父搬到县里去了，坐车往返需要五小时，所以她很少来家里，我很久才见她一次。这次暑假回家，恰巧遇到姑妈来家里有事，我又幸运的见到了姑妈。比起以前，姑妈自然是老了许多，脸上皱纹悄悄堆积，但轮廓依旧是好看的。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有活动力。到家里就和妈妈一起把家里和地里都打理得仅仅有条。她来的时候，到了镇上，爸爸开摩托车接她来。她回去的时候，爸爸不在家，我和妹妹得先陪她走一小时到镇上，她再从镇上坐车走。我们也可以打车到镇上，但是对于姑妈来说，打车相当于浪费钱。她又担心我们走不了路，她就搭顺风车，第一次她问别人，人家不到镇上，第二次她遇到了熟人，人家刚好要到镇上，我们就成功搭了顺风车。在这个搭车的过程中，妹妹总想打车的，我知道她觉得就只是几块钱。但是她一提起我就说其他话题，她就不再说话了。其实也也是一样，在没有搭上顺风车之前，我觉得走得很累，起得太早，早餐没吃，宁愿花几块钱到达目的地。可是我深知姑妈怕浪费钱，所以也帮着搭顺风车。姑妈是能省就省，不过她绝不小气，她花的钱总是花在必要的地方。她可以拿她自己存的钱分给姊妹，几千元也舍得分，但是自己不会浪费，乱花钱。我们到了镇上，她问好回家的车什么时候走，就去给我和妹妹买了很多馒头和包子。妈妈打电话让我买些有营养的东西给她带走，她却拼命阻止我，还帮我们打了个回家的车。把吃的给我们就走了。我看着她快步走向车的背影，瞬间五味杂陈。我不知道她的那些一般人都没有经历，她是怎么过来的。除了心疼，我对她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依旧让我知道生命是如此的强大，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人追求好的生活，眼前再怎么困难，也要拼尽全力的生活。经历过很难的事，那么一般的难事也会变得容易，也容易去宽容面临的人和事。听说姑父也还是总喝酒，但是他也老了，体力也不像年轻的时候。因为无论何时，姑妈对自己总是好的，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所以姑妈身体还是很好，就算姑父要打她，她有能力保护自己。姑妈坐的车走了，越来越远，直到拐弯看不见……像她这么努力生活的人啊，生活一定会给她相应的回报。我希望她是个有福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