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江山错乱(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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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一别如斯

        她睁开双眼,看清来人的面目时却皱起了眉头:“钟离慕……”刚刚开口,发现嗓子又痛又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她还记得钟离慕杀了谢怀宣,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谢怀宣是死是活,她想,大概是死了。就这一点而言,她是不愿意再见到钟离慕的,她想,这个人因为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心,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慕哥哥了。

  “长姐别说话。”耳边,钟离慕如是说。

  谢宁一错愕,转头看向钟离慕,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熟悉,那样天真、活泼的神色,那分明是,谢宁圆的影子!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眼,抬手抚上钟离慕的脸,她想看看这张脸是不是假的,是不是阿圆还没死:“阿……圆……”

  她发不出声音来,只是这样张口,用口型同他说话。

  钟离慕握住她的手,没有回答她,可是他眼中那天真的笑意就是最好的答案。她在告诉她:长姐,是我,阿圆。

  谢宁一的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她伸手紧紧抱住钟离慕。

  她原以为她所有的亲人都已经走了,却原来,原来还有人是活着的,她最愧对的阿圆还是活着的。明明对自己说了几百遍了,说了不许再哭,她还是哭了。

  眼泪哪能是说忍住就能忍住的呢?若是真的能忍住,那不是她忍住了眼泪,而是忍住了感情。当心已经凉了,感情也就散了,眼泪自然也就没了。

  可是这一幕在谢北舜眼里看来尤为刺眼,两人相互依偎的样子像极了久别重逢的挚爱,而他,似乎成了局外人。

  这是他心底致命的伤,是他心里解不开的结。从他决定用钟离慕的身份来到她身边的时候,一切其实就已经注定了的,注定了,他爱的人叫谢宁一,而谢宁一爱的,却叫钟离慕,不是谢北舜。

  这才是谢宁一的心中所爱,而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第三者,一个骗子。

  这样的认知如同雪后的太阳,明晃晃的让人刺痛。

  他颓然站在原地失神,他突然觉得很迷茫,他不知道他如此困着谢宁一的意义在何处,尤其是看到他和钟离慕相拥的画面,这让他显得无比多余。

  从小到大,第一次,他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失去了争夺的勇气。

  他的世界里,几乎没有什么是他想要却要不到的,谢越臣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而是当成一把刀。

  刀只会越磨越锋利,为了让他变得更锋利,谢越臣从他六岁起就开始没命地磨练他。一把刀若要锋利,那必然会一层一层地把自磨得粉碎,而后露一个新的自己。

  这就如同凤凰涅槃,用滔天的烈焰把自己烧得彻底,而后于天地间重生,将自己变得更强。

  这样的涅槃寻常人极少经历,即便是经历了也不过那么一回便几乎承受不了。谢北舜却不知承受了多少回,他已经被磨得失去了自我。

  这也是为何,他年纪轻轻一身的武功修为却是别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达到的,没有人可以想像,他经历了怎样的痛才会换来如今这个所向披靡的他。

  他当初骗谢宁一说他身上的伤是被仇人弄的,其实他没有说错,江湖上,所有臣服在他剑下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他身上的伤,是他打败无数的武林高手时换来的,江湖人推举他做武林盟主,他却是不屑,因为他只有一个目标,那是谢越臣为他定下的目标:让所有江湖门派为无垠门效力。

  即便是在常人看来做不到的事,他最后一样办到了。从此,他的经历告诉了他一个道理:只要我愿意,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他一度这么相信着,权力、财富于他而言唾手可得,谢宁一也不会例外。

  只是到了如今,他不得不怀疑起来他所信奉的人生信条,他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也得不到谢宁一,以前得不到,以后,怕是更没有可能了。

  放手吗?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从来不会胆怯的他竟然学会胆怯了,不,不应该是“学会”,胆怯这种东西从来不需要学,它一直埋藏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当一个人觉得绝望无助的时候,它就会露出来。

  与其说谢北舜胆怯了,不如说他是太无助了,这样的无助比谢越臣当初逼着他跳崖还要绝望。

  因为跳崖是为了让他克服他的弱点,让他锻造一颗坚韧的心,他害怕,却知道结果。而谢宁一,让他害怕,却永远猜不透结局。

  他就像一个赌博赌输了的人,妄图赖账,久久不愿面对。

  正自出神,习武之人的敏锐告诉他,他的对面有强烈的杀气袭来,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正是钟离慕。

  他冷笑,既然已经做了坏人了,他何妨做到底?

  当初换脸之后谢越臣命他将钟离慕杀了,是他一时心软留下了他一条命,他让越清影帮他封印了钟离慕的灵魂。

  他曾经天真地想,待他完成了任务后,他应该把他的身份还给他。只是世事难料,他又怎会想到,他这个不知情爱为何物的人竟然会对谢宁一动了心。

  他当真是不够狠,当初选择让他活下来,却给自己添了麻烦。他依旧没有抬头,手却抽出长剑,用了十成的功力径直扔出去。

  尽管钟离慕复活有了特异功能,可论起武功他依旧不会是谢北舜的对手。这一次,他相信,钟离慕必死无疑。

  谢北舜清晰地听到剑刺入血肉的“噗呲”声,那么干脆,仿佛是呲拉一下被撕开的布帛。

  他冷笑,笑容却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僵在嘴角。

  他用了十成功力扔出去的拿把剑,穿透了一个人的身体,只是那人不是钟离慕。而是——谢宁一!

  她侧身躺在他面前,那么长的一把剑,深深没入她身体,没有留一丝余地。鲜血迅速在她身下漫延开来,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可能!他的脑子顿时嗡嗡作响,是他的判断出错了吗?那个人分明是钟离慕啊!怎么会变成她!怎么会!

  她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钟离慕,他恼怒不已,恼怒地几乎想亲手掐死她。她爱钟离慕爱到了这种地步,真好啊!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想,或许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像当初鬼祖幻想一般,他想要这一切如同泡沫一般在他面前消失。

  “谢丫头!”谢怀宣又惊又怒的声音突然出现,彻底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看向地上那个被剑穿透了身体的人,确然是谢宁一。

  他上前,却被谢怀宣一拳打翻在地,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应急能力,就这样任由谢怀宣不依不饶地打着。

  谢怀宣的拳脚丝毫不含糊地招呼在他身上,他就如同一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谢怀宣嘴里骂骂咧咧地在说着什么,他却一句都听不清。

  他躺在地上,恰好看到谢宁一躺在地上的身体,她的脸正朝向他这边,她看着他,唇边竟然还挂着笑容。

  怎么可以笑?他痛恨不已,恨不得伸手捂住她的嘴,命令她,不可以笑。

  他刚刚伸出手,身体就被谢怀宣猛然一脚踹上来,滚出老远。

  他撑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谢怀宣已经红了眼,直接提着剑要刺向他,却被越清影生生拦住。

  越清影挡在了谢北舜的面前,她面色冷然,厉声怒斥:“谢怀宣你别得寸进尺!你若是要杀了他,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越清影如此的奋不顾身,彻底激怒了谢怀宣,他直接把剑架在越清影的脖子上,咬牙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他那样狠绝的样子,越清影相信,他真的敢。

  越清影气得全身发抖,眼泪瞬间就滚出眼眶,那样的滚烫让她觉得烧灼得她胸口都疼。可她仍是倔强地一动不动挡住谢北舜,她深知此时两人都失去理智,若她再不拦着,后果不堪设想。

  她猛然上前一步,脖子轻轻一动,血就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她逼视着谢怀宣:“为什么不敢!你动手啊!”

  谢怀宣却浑身一震,那一抹刺目的血红让他心底涌上一抹悲怆。

        他收回长剑,却冷漠鄙夷地看着越清影:“你当真是犯贱!”

  越清影所有的动作都僵住,她睁大了双眼看着谢怀宣,那句话,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她第一次被人如此辱骂,却是出自他谢怀宣的口。这样的话,无论是谁说出来都没有谢怀宣说出来的杀伤力大。

  谢北舜却不管他们俩,他早就从地上爬起来奔到谢宁一身边,把她抱进怀里,她的嘴边依然挂着那一抹微笑。

  这么久,自从进入成王旧府她再也没有笑过,那样的她让他心疼,让他难受,他一直盼望着能看到她的笑脸。

  如今看到了,却远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她这样的笑让他觉得心惊胆颤。

  她似乎是在说,你看吧,我终于要离开你了,你是拦不住的。

  她笑得那么开心,却又满含嘲讽,她似乎想告诉他,谢北舜,你留不住我的!

  他看着她,却出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依旧是方才那句话,谢宁一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问这句话,不过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轻笑道:“因为我要报仇啊,我又,杀不了你,只能……折磨你了……他们都说你爱我……想来不假……”

  其实,谢宁一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当她发现钟离慕去杀谢北舜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挡在谢北舜的身前,却不料谢北舜反应敏捷,率先出手扔出了那把剑,所以这样的结果,反而像是她救了钟离慕。

  当然,这一点谁都没有发现,她也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无法接受,自己怎么会……无论如何,爱也好,恨也罢,她觉得,都可以结束了,都和她无关了。

  钟离慕趴在地上,低低唤道:“长姐!长姐……为什么……”他看到谢宁一挡在他身前,他不明白,他要为父皇母后报仇,长姐为何要拦住她?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长姐是在保护谢北舜。

  谢宁一目光几近涣散,她伸出手,试图推开钟离慕,低声道:“走……好好……活……活……”

  话没能说完,她的手彻底失去力气,在他身上滑落。

  谢北舜紧紧抱住她,任由她地血染了他一身。

  他抬起头,目光狠厉地对钟离慕道:“这一次,我放过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滚!”

  钟离慕忽然眼神一冷,仿佛换了一张面具,他缓缓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谢宁一,而后冷声道:“宁儿的仇,到时我会一并讨回来。”

  说罢,他一个纵身,不见了身影。

  院子里除了慌张无措的侍卫,就只剩下谢怀宣、越清影。

  谢北舜低头看着谢宁一嘴角那一抹笑容,心却越发阴冷,他说:“谢宁一,你就这般高兴摆脱我了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抬手,一把抽出插在她身体里的那把长剑,那把闪着寒光的剑,从剑柄到剑尖,沾满了血。

  他突然变得极其冷静,仿佛方才那一切不过是个幻象。他抱起她,转而对越清影道:“越清影,帮我救她。”

  越清影仍旧沉浸在谢怀宣方才的那句话中,那句话那么残忍,如同一根刺狠狠扎进她的心里,一碰就痛,却无论如何都拔不掉。

  她抬头看了一眼谢宁一,那张脸已经毫无血色,僵硬得如同雕塑。

  她摇头:“救不回来了。”

  谢怀宣上前,目光阴鸷:“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如何?把谢丫头还给我,我要让她入土为安。”

  “滚!”谢北舜举起手中的剑,剑尖直抵谢怀宣的喉咙,威胁道:“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谢怀宣大怒,方欲发火,却被越清影拽住手臂。他嫌恶地甩开她的手,越清影只好讷讷地收回手,藏进黑色的袖子里,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其实谢怀宣知道越清影为什么要拉住他,他知道,谢北舜可能疯起来不管不顾连他也会杀。越清影的举动其实是在救他。

  他不悦地皱眉,终是无力地转身:“原以为,至少可以保护好谢丫头,却似乎到最后谁也没保住。谢北舜,我到底该不该再相信你?”

  谢北舜没有回答他,他也不需要这个答案,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问谢北舜还是问他自己。

  他最后看了一眼谢宁一,又看了眼被他打得遍体鳞伤的谢北舜,终是迈着沉沉的步子离开了。

  越清影没有开口,她只是皱眉看了谢北舜一会儿,还是转身离开了。她知道,今日的谢北舜是不可能回宫处理任何事了。

  暮色浓,丝丝冷气透过地底渗出,一点点钻进谢北舜的身体,地上的血也被凝固,谢北舜抱着谢宁一就站在那一堆血中。

  斜阳笼罩在两人身上,漆黑的剪影像极了一对正在看落日的情人,相依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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