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约（三）

她一个人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有人从背后拍拍她，是隔壁的陈太太。

“易太太也来买东西啊。”

“哎。”她答应着。

“你听说没有？街上又搬来个香港人，好像是个退休警察，长得还蛮帅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小镇哪有什么风云，这便是他们的新闻了。

她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陈太太四周环顾，突然兴奋地指着收银台方向大喊：“你看！他在那儿！”她不由分说，拉着令熊的手冲过去，“真巧呀林先生！”

有什么巧不巧的呢？小镇也就只有这么一家大商超，林国栋一进来就看见了令熊，赶紧随便从货架上抓了几包速食面结账，怕的就是她看见自己。现在两下里遇见，他也只好笑着点点头，“陈太太好。”

“林先生我跟你介绍，这位是我邻居易太太。她先生去世了，跟儿子媳妇一起从香港搬来的，你们都是香港人，有空可以多聊聊哈。”你瞧，市井妇人的天然爱好。

令熊有点尴尬，“林先生。”抬头见花白短发下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这张脸露出端正面色，“易太太好。两位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抓起购物袋匆匆离去。

回家路上，陈太太仍在喋喋不休：“易太太，我听说这位林先生被老婆甩了。你说他条件不错的，他老婆是不是眼瞎了？”

“人家家事。”令熊没什么兴趣。

“喂，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你先生去世也好几年了。我跟你说啊，到了我们这岁数，儿女再孝顺，也顶不上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贴心。”她贴到令熊耳边，“实话告诉你，我跟我们老陈也是半路夫妻，你看我们俩现在好不好？”

令熊有点不耐，也没跟她熟到可以聊这些的地步，“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陈太太你有福气。”

“真的没兴趣？”

“好像我跟他今天才刚刚认识吧。”她话刚出唇就有点后悔，什么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唉，真是服了这位过分热心的街坊了。

林国栋关上房门，靠在门背上半晌。四年后，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她。她过得不错，似乎时间只惩罚了他一个人，而她还是美得一如昨日，哪怕换了装束，哪怕只是素颜。也许应该感谢那几个孩子，爱着她，护着她，尽力为她做最好的安排。

他深吸一口气，拆了包速食面扔进锅里，不过煮面的工夫，还是忍不住从枕下翻出一张小小的照片，两个人的合影，心意相通地笑着。

令熊简单吃完午餐，正在厨房收拾碗筷，门铃响了。

热心的陈太太满脸兴奋，“易太太，你猜怎么着？我又去仔细打听了一圈，原来那位林先生还不到五十！听说他是在火场救人的时候受了重伤才一下子变得这么憔悴的，伤好了他就提前退休了。可惜啊，本来可以升警司的。你说他老婆怎么这么绝情，自己先生可是大英雄哎！”

小镇太小，怕是也藏不住什么秘密。日子太平淡，任何蛛丝马迹都能拼凑敷衍成故事，丰富他们寡淡的人生。

令熊听她说完，指指自己身上的围裙，“你瞧，我手上的活儿还没忙完呢，要不咱们改天再聊？”

“好好好，改天改天。”改天一定要再打探点谈资，陈太太心里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