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简单

        准备安置姥姥去敬老院的那天晚上母亲递给我一张纸条让我看,“你小姨婆家的亲戚已经联系好了这家政府牵头的示范敬老院,我和你小姨去看过了,人家工作很细致,你姥姥也该享福了吧,我也就放心了。”自从舅舅去世后,母亲和小姨轮流伺候姥姥,日夜操劳健康大不如以前,能安置好姥姥一直是母亲焦虑的事情,纸条上面两行娟秀的字迹,上面写着需要准备的生活用品和注意事项,落款写着,适应期有任何意见请及时告诉我,**院长。晚上临睡前我又看了那两行清秀的字体,母亲的话也让我觉得心安。

        办手续交押金那天,张院长短发及肩,圆脸平和利索精干,办公桌上井然有序,挨着墙角的文件柜里放满了厚厚的透明文件夹,文件夹侧面用记号笔依次标注序号,看起来密密麻麻条理清晰,考勤打卡机旁边放着一盆四季海棠,因为POS机故障,她说“隔壁就有银行,不过跨行手续费肯定有,要不改天过来交也行,不要紧的。”言语温和不急不躁,收据还没有写完,有位戴着管理员岗牌模样的大姐过来汇报工作:“丽娘上午又不吃饭了。”“不要紧,一会我过去喂她。”“王叔骂小李还撒泼,小李说太受窝囊气不想干了。”“一会我忙完去看看,先给他喝香蕉味的果汁,你忘了上次给你交代的,就像小孩儿哄着点。”此时电话此起彼伏,和母亲一起搀扶着姥姥进房间路过走廊的时候,又看见她整理墙上的家属意见汇总表和制度上墙标牌,并挨个询问保育大姐们老人的情况并嘱咐她们让老人多喝水防止便秘,她指着一位正在花园里手舞足蹈的阿姨说:“赵娘总说自己18岁,成天想让我们给她找个老伴呢,她经常高兴的躲在我身后藏猫猫。”

        姥姥入住后的确很不适应,舅舅猝死时不在娘亲身边,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有多疼?姥姥内心深处的心结一直很深很深,一向吃素的她拒绝吃饭,晚上不睡觉,撕扯被子衣服,脾气暴躁还到处乱跑,串屋子乱翻人家的东西,母亲说照顾她的大姐虽然嘴上不说,但难免看着有实在为难的不悦脸色,有一段时间姥姥情绪时好时坏很不稳定,母亲又开始焦虑起来想提点意见,打了几个电话后都没有回复,母亲有点不高兴:开始说的好好的,现在就爱搭不理的,有天晚上快9点了,张院长突然打来电话,说这几天因为给上级汇报工作,整理资料又陪同参观,回复晚了实在不好意思,咱娘由于受刺激适应力的确不好,还需要我们共同努力配合,慢慢就会好的,知道我在幼儿园工作后她无不感慨的对母亲说,这人老了就跟孩子一样,孩子走的一直是上坡路,他(她)们走的是下坡路,吃喝拉撒睡都需要更精心的照顾,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像就是这个道理,平时总听家属说些家长里短,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母亲和她说了很久,挂电话时我看见母亲眼中的晶莹泪花。

        难熬的适应期一天天过去,母亲说姥姥吃饭很多,虽然还是时常总想不起来我们到底是谁?半夜里还是偶尔不睡觉但不再那么烦躁了,也没有再叨扰其他老人,那天天气好的想让人流泪,我扶着姥姥在过道、走廊、花园里走了很多圈儿,她很有兴致,临走时候她终于露出有些痴傻的笑意,还念念叨叨要送我,又回头看看张院长,“送送外甥女吧”,她转过身对我挥挥手,像个特别听话的孩子,我忍不住流下眼泪。

       母亲让我送换洗被褥的那天,她正在开会,旁边站着一个围着围裙的大姐,紧张的手足无措站坐不是,“给你说过黄娘不喜欢吃鸡脯肉,以后不要骗她吃了,你就顺着她的脾气就好了,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也是做子女的,大家都换位思考一下吧,没有什么值得争吵的,家属把老人送到我们这里,就是想要放心、安心。”

        她就是这样也总是这样,工作上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全心全意让家属和员工钦佩,句句发自内心的家常话,总能把员工和家属说的心服口服也能把老人哄的很听话逗的开心,对每位老人的爱好习惯都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好像在别人眼里搞不定的事情在她这里总能迎刃而解,身为一家之长,她是所有老人们心里的闺女、儿媳,年轻人眼中的春光无限好对老人来说就是无望的煎熬,她对老人的的爱落实在每时每刻平凡细碎的点滴琐事里,显得那么低调不经意, 那些痴傻的叔叔阿姨们也好像在她温润深沉暖洋洋的爱意里逐渐焕发出了一点暮年生命的活力,我总想起她说话时候的端庄神情 ,那是对敬畏生命的膜拜也是她的心愿。小姨曾对她说,你很不简单。她淡淡一笑:很简单,很简单。

        心底有真挚蓬勃的爱意,很简单就是很不简单,了不起。

你可能感兴趣的:(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