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March 2018 周五(下雪)
昨晚饭后和芝麻(芝麻马上4岁)一起玩Gruffalo游戏。已经临近她该上床睡觉的时间,游戏结束后,我说我们该去洗漱睡觉了,一边开始收拾游戏的棋盘和棋子。芝麻嘟着嘴,一脚把棋盘踢到一边,腾的站起来,咚咚咚走出客厅。我心里的火噌地也上来了,但是努力克制着。我在她身后说 “芝麻,你需要冷静的话就先自己待一会儿吧,妈妈在这里等你。” 还没有一分钟,芝麻就回来了,来到垫子上,钻到我怀里坐下,说妈妈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一般芝麻都是这么认错的)。
按照以前的方法,我可能会把谈话重点放在不能乱发脾气,不能踢东西。可我开始意识到,发脾气是真实情绪的表露,只告诉孩子不要乱发脾气只有两种结果:1)看起来有效,孩子貌似听进去了,以后也不再 “乱发脾气”,而实则背后的机制却是小孩从小学会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能正面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情绪,导致阻碍有效沟通;2)对“纠正孩子的行为”彻底无效,孩子慢慢习惯以类似的方式表达和宣泄情绪。
最近一直在体会和练习非暴力沟通,我忽然想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教孩子正面表达自己的感受和需求。我对芝麻说“芝麻,妈妈知道你喜欢妈妈陪你玩游戏,你还想玩。所以妈妈说今晚不继续玩了,你也许很失望甚至很生气。可是你发脾气踢棋盘不能帮妈妈了解你心里的想法,妈妈也不知道你希望妈妈还可以做什么其他的来满足你。” 说到这里,我意识到一个4岁不到的孩子是不会明白这些表述的。于是我跟她玩角色扮演,我演芝麻,她演妈妈。我说我是芝麻的话我会这么说“妈妈,我还想继续玩游戏,你说不玩了,我很失望。妈妈,你明天继续陪我玩好吗?”。我注意到芝麻笑了起来,她对这样的表述和代言很满意。于是我又建议她做回芝麻,学妈妈刚才的方法再跟妈妈表达一次。
做完这个角色扮演,我又带芝麻做了另一个场景练习。有一天早上,奶奶帮芝麻挤牙膏,芝麻要自己挤,奶奶不同意,芝麻扯着嗓子喊 “我要自己挤!”。我们还原当时的场景,练习如何重新对奶奶说话。在场景练习后,芝麻学会了这样的表述:“奶奶,我想学习怎么挤牙膏,你教我,我自己挤,好吗?“。芝麻的小脸上带上了满意的笑容。正面的情绪反应说明对情绪和要求的正面表达与她的内心感受一致,她自己也很享受非暴力表达带来的和谐美(说到“美”,孩子对真善美有着天然的敏感甄别,做父母的要信任和保护孩子天生的优良特性)。
洗漱完后,芝麻害羞的对我说“妈妈,你一天都没陪我玩,我很难过,我想要你抱抱我!”。听她这么说完,我赞叹芝麻的学习能力,这么快就正面表达了一个真实的情绪。同时我心里酸酸的,觉得很内疚,因为照顾刚满三个月的妹妹不能兼顾着随时陪伴芝麻。虽然我上午下午晚上各抽了一段时间单独陪伴芝麻,但是在三四岁的孩子眼里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需要妈妈陪伴的时候妈妈做不到,那就是“一天都没陪我玩”。我理解这样的表述,在我感到内疚的同时我也努力接纳不能两头兼顾的自己。我最欣慰的是芝麻正面地把内心的委屈和需要表达了出来。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拥抱胜过一切语言。
最后,我相信最好的教法是我自己用好非暴力沟通,孩子自然耳濡目染。
斯涵
2018年3月2日,于伦敦家中
没写在日记里的是,我体会到教孩子非暴力沟通(NVC)表达对父母的负面情绪过程中,对父母本人也是疗愈的过程(我暂时说不好为什么有疗愈效果,但我觉得我自己的负面情绪也因为这个过程得到了转化 — 谢天谢地,不再是一个月前我用的“消化”)
带着 “为何我教芝麻NVC我自己也感觉到了被疗愈” 这个问题过了一个晚上,答案自己呈现出来了(不是经大脑理性思考得出的答案,而是心里自然呈现出来的答案)。
在我的原生家庭中,我从小就不会真实的表达自己的需要和感受,更不要说正面表达了。作为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我对自己的需要和感受的真实表达是非常非常压抑的。我从没有因为不满而正面表达过,哪怕是发泄或者爆发过,甚至连我的青春期都是风平浪静度过的(以前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叛逆过....这个问题现在还没有答案)。
所以在我和芝麻相处的时候,当我不能满足她的需要时(哪怕是一个不合理的需要),我的心里是非常难受的,如果她在发脾气,那就会立即触碰到我的情绪按钮。因为我内心深处那个从不会表达自己需要的小女孩被唤醒了,她开始哭泣,情绪变的鲜活(写到此处又开始流泪)。
这个内心的小女孩投射到妈妈的角色里,对芝麻做的是什么呢?情绪控制得当时(即通过压抑),告诉芝麻不能乱发脾气,至于如何正面表达需求和感受,没有做示范,即:把芝麻逼上我小时候乖孩子的老路!情绪控制不住时,我就暴力压制(语言,甚至肢体接触),我内心深处那个从没有反抗和叛逆过的小女孩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附身于自身,发泄在芝麻身上,扮演了一个恶妈妈的角色。之所以是发泄,那是因为那个愤怒的内心小孩好像在说“我都做得到当个听话的小孩,你为何做不到?!”。
当我和芝麻做角色扮演教她如何正面表需要和感受,我实际上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去倾听内心的小女孩,同时也给了她一个新的机会重新表达自己。她被倾听、被理解,于是得到了治愈。
当我和朋友分享这些内心的看见和领悟,我被问到 “当你把这些都说出来以后,你感觉如何?”。我的回答是:“我感到自己长大了。不再因为一个小女孩住在女人的身体里,扮演着时好时坏的妈妈的角色而惶恐不安和内疚不已”。
周国平说“成长是人生最重要而奇妙的经历之一,我们在一生中有两次机会来体验这个经历,一次是为人子女,在父母抚育下长大,另一次是为人父母,抚育孩子长大”。以上剖析就是对为人父母的角色如何帮助自我与童年时的自己建立链接和重新对话的例证。内心的小孩得到倾听、理解和爱,ta才能继续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