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碧水飞花，江南如烟。在一处偏僻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村中有梅竹两家，比邻而居。

这一天，竹家夫妇带着六岁的小公子去梅家府上做客，梅家夫妇作陪，两家相谈甚欢，独那竹家小公子东瞟西看，虽倚在竹家夫人怀里，却半刻也不得安生。茶过三巡，梅家仆人一时不察，竟叫梅家小姐闯入前厅。时年，梅小姐七岁刚过，嫣红里裳，配鹅黄色的褙子，唇红齿白，肉肉的脸儿上胖出点儿褶子。

竹小公子几乎是飞扑着过去：“你手里拿的什么？”“……”那是半幅绣品，香草勉强成型，蝴蝶还缺半个翅膀。绣品在竹小公子的手里展开，只见绿的草，红的翅，黑的眼，在闷热的午后格外鲜亮。

“送我吧！”竹小公子并不怯生，折起来就往怀里塞。梅小姐虽然懵懵懂懂，也知这头是不可随便点的。她怯怯地望向堂上的母亲，母亲微微凝了眼光。

竹家老爷哈哈大笑：“这双小儿女端得是青梅竹马，梅家夫人可还觉得我儿勉强入眼？”

两家门第相当，家境一般殷实，族中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梅家老爷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竹小公子：“令郎天资聪慧，资质上佳，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这便是准了。两家择一吉日，宴请四邻八舍，将婚事隆隆重重地定下来，竹小公子腰上配了一只上佳的蝴蝶玉佩，另一只被送去梅家。

因地处偏僻，村里规矩并不严苛，再加上两人均不足岁，于是，竹小公子便经常带了风筝、泥人儿、糖葫芦等等物件去求见梅小姐，并怂恿梅小姐爬到树上去捉知了，或者躺在绿荫底下跟他学吹柳笛。这样过了几个月，竹小公子开始悄悄地偷竹夫人的首饰送去梅府：“你是我的娘子啊，你一定能长得比我娘还要漂亮，比东头卖豆腐的巧姐儿还要漂亮！”梅小姐把竹小公子带来的首饰胡乱插在头上，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竹小公子，郑重其事地点头。

转过年，竹小公子开始在家攻读，梅小姐也开始足不出户。梅竹两家虽然常常走动，但是竹小公子最常造访的，还是梅家的前厅。

十四岁那年，竹小公子考上了秀才，两家商定三个月后大婚。这一夜，梅家来了梁上君子，这梁上君子不但侵入了梅家的后院，还去敲了梅小姐的闺门。

梅小姐开了窗，夜风拂开纱帘，在那一瞬间，竹小公子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梅小姐：尖下巴，淡眉毛，不但圆圆脸抽长了，连那眼睛里的水也好像蒸成了烟，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这样的梅小姐，别说比卖豆腐的巧姐儿，比梅夫人都差上一筹。竹小公子的心里瞬间滚过了很多大车，每一辆车里都装满了失望。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半开的窗子。

梅小姐站在窗子里，慢慢地抽泣起来，抽泣又变成了呜咽，很快，她就像七岁那年，要不到竹小公子的风筝一样，痛哭起来。

竹小公子终于知道犯了错，他听着梅小姐的哭泣，心里头那个肉呼呼的小娘子忽然之间就模糊了，一下子全都变成了刚才那抹恍惚望见的清瘦脸庞。

竹小公子犹豫了一下，探手过去：“别哭了……我没嫌你……”梅小姐哭的更大声。竹小公子暗暗抽了一下嘴巴子：“我是说你别害怕，我会对你好的“……”我爹我娘也会对你好的”……“你看你娘那么凶，等你嫁到我家去，就再没人逼你刺绣了。”

……

大婚那天，全村子的人都来吃了流水席，天近傍晚，新郎终于抽身进了新房。他挑起盖头，看着新娘微弯的脖颈，慌慌张张地说：“头饰重不重？我帮你取下来吧！”喜娘撑不住笑起来，一屋子丫鬟笑的东倒西歪，新娘绯红着脸庞，轻轻抬头，对着新郎一笑。

桌上那对喜烛响亮地爆了一个灯花儿，喜娘喂新娘吃了饺子，问：“生不生？”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