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_第1张图片
安德烈科恩油画《雨中行》

1. 公司

   下班时分,今天的工作特别顺利,竟然不需要加班。黎雯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可她怎么一点都不欣喜,反而有点失落呢。我是多不想回家啊!她想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孩子出生之前还是出生之后?看着同事们知道不要加班兴高采烈的神情,竟有些羡慕。

   黎雯关掉电脑站起身,一阵眩晕砸得她连忙抓住桌角。难道是耳石症又犯了?摸着椅子再坐下,她平复心情,等着头脑恢复清醒。第一次发病时,她吓坏了,心里已经把遗嘱写了很多遍,甚是不甘心。听医生解释了后,才侥幸,症状只是晕,可以治愈,注意休息是可缓解的。呆坐了半个多小时,她才晃晃悠悠的从公司走出。

   看来车是开不了了,公车实在是太绕,打电话让陈斌来接吧,她边想边掏出电话。可是不巧,电话没电关机了。既然如此就走回家吧,反正也不是太远,还可以穿过一个公园,那就走走吧。


2.公园

   现在正值梅雨季节,整个天都暗暗的,霉霉的,哪儿都湿乎乎的,就跟黎雯的日子似的,过得黏黏巴巴的。她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和老公这样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属,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高跟鞋踩在公园的石子路上发出沙闷闷的声响,让她想起了高中时的校园。那里也有一条小石子路,晚自习前的那段时间,她和陈斌两人常常去那儿溜达,谈学习,谈理想,谈人生。也许是那会儿他们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所以现在就连关心都是形式上的套路。

   从高中的地下恋情,到大学的异地分居,再到初到上海时的极简生活,哪段日子不是过得像话梅一般,酸酸甜甜,有滋有味的?如何像现在,一潭死水!刚开始时,她还向母亲求助,母亲的反应是:他外面有人?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才放心地安慰她:”过日子嘛,当然平淡是好了。就和一日三餐一样,山珍海味似得大起大落,谁能受得起。“可是她要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佐餐的一道清口小菜,是饭后的一杯暖胃热茶而已。

   一阵风带来一面的湿润,开始下雨了。说是雨还不如说是雾,浓腻的把人裹住。黎雯最讨厌梅雨天,湿湿滑滑,闷得人想从心里呐喊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她整个人都分外浮躁。特别是刚到上海那几年,晦气的梅雨,把周末想从狭窄的出租房出去透透气的念头沤得稀烂。这时,陈斌会给她做各种冰镇糖水,换着花样地,异想天开地做。她记得最喜欢吃的是珍珠冰镇酸梅汁,那种QQ的,凉凉的,只留在记忆里的心意。


3.幼儿园

   出了公园刚一拐弯儿,有一个幼儿园,现在早已过了放学时间,里面空无一人。黎雯看着室外各种游乐设施,心头一紧,有多久没有陪小牧玩了?频繁的加班和出差,回家只能看到孩子睡颜。虽说牺牲了陪孩子的时间,可工作上也并无起色。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在外企做到中层管理已是她的职业瓶颈。可心里不甘,总想再挣一下,无奈公司历年来空降高层的做法,让她竟穷了对策!跳槽也想过,但牺牲待遇只能换来微薄升迁,想到房贷,她又止步不前了。

   空气的湿度似乎压缩了氧气的含量,仿佛有块生铁压在胸口,黎雯大吸几口空气。这种窒息感无处不在,特别是在家中。孩子总需要老人带的,因为婆婆身体不好,母亲便自告奋勇住到了她家。刚开始还庆幸,自家父母总好相处些。哪想到,家庭关系复杂到让她无从招架。鸠占鹊巢的母亲完全不像往日她做姑娘时可亲,专横到了无理的地步。

   孩子教育方式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三观不同,这些都是冲突焦点。可自己稍稍表露出不同的想法时,母亲就搬出了杀手锏:”你以为我想给你带孩子啊,我在家住得自在着呢,没有我你能干成什么,老人告诉你的都是经验,懂什么!“累了一天实在是没精力再和母亲耗,所以都忍了,可母亲确认为她自认理亏了,更加变本加厉。

   黎雯突然有了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自己一直努力经营家庭,努力工作,努力孝敬父母,怎么就被嫌弃了?她努力做好家庭、社会分配给的角色,努力到了自己都讨厌自己。心中日益积累的苦闷想找个出口,可找谁倾诉?父母觉得她不懂事,老公觉得她无病呻吟,同事、朋友更说不得,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高的中国人,如何能自杨家丑。

   这个城市有多少像她一样的人,守着自己的孤岛,独自挣扎?想到这里突然又不觉得孤独了,大家都一样啊。


4.工地

   她木木的往前走,猛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小区旁的工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栋栋已经建好了的高楼看起来是那么的空洞,少了人气,少了灵魂。对比着旁边小区里的灯光,显得整个工地像黑洞一般,望一眼都有被吞噬的感觉。

   家!是家的灯光给了冰冷的建筑以生命。黎雯突然感悟到,正是因为有家,这些匆匆忙忙的行人才有了归属;忙忙碌碌的众生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可是这些灯光是这样的摄人心魂,又这样的拒人千里,它像一张网有时把你温柔地包起,有时又勒得你痛不欲生。但,这不正是生活的一部分吗?她拢了拢被打湿的头发,加快了脚步。

   刚到家门口,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了,邻居王奶奶探出头往外张望,看到是黎雯,拉开门就冲了出来。”快去图宏路医院,你妈打电话让我等你回来告诉你,小牧在工地被砸伤了!"


5.医院

  黎雯疯了一般赶到医院,扑到前台,“刚才有个孩子被砸伤了,叫陈牧之,在哪里?"护士点了下鼠标回答道:“还在抢救,手术室在二楼走廊尽头。”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工地,不是不让你从工地操近路回家吗,为什么就不听?!“黎雯拉住母亲的胳膊一通吼。母亲被她突如其来的责问砸晕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陈斌拉开她说道:”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甩开他的手扭脸问:“严重么?”“我也是刚到,说是伤了头......”

   母亲缓过劲来,内疚的心情开口时却变成了责难:“你怎么不接电话,那里疯去了,怎么做妈的!”黎雯紧咬着牙,强压怒火,把目光转向陈斌,希望在她崩溃前拉她一把,可陈斌避开了她的眼光。  “怎么?孩子受伤你却怪我?”她向前一步,盯着他看,他后退,不肯看她,“我不想在这儿跟你吵!”

   手术室的灯灭了,黎雯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她伸出手想得到他的支撑,陈斌却大步得迎向手术室的出口。


6.家

   终于,这个家只剩下夫妻两人了。丧事结束后,母亲就回去了。其实是放心不下黎雯的,可实在是受不了她那怨恨的眼神,关怀的语言最后总会变成无力的埋怨。一向杂杂闹闹的家忽然空旷了很多,静得让人害怕。陈斌在卧室里收拾东西,最后他也要走了。为什么?她是哪里做错了?竭尽全力竟是这个结局。

   陈斌走出卧室递给她两页纸,“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写好了,你有空看看。车子我开那辆小的走,其他的东西有空再来拿。”看着他转身,黎雯突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为什么?你给我个答案,我是哪里做错了,你是在为小牧的事怪我!”陈斌叹了口气转后身,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什么都没做错,有些事情你再努力也是无用的!“那是因为你不给我机会,不告诉我你心里想什么!”她不死心。“那是因为我不想告诉你啊!”跌坐在沙发上,她慌了神,“如果小牧还在的话?"她抬头问道,陈斌冷冰冰地回答:“你觉得靠孩子维系的婚姻能持续多久?“

   一辈子啊,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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