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爷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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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盖房上梁,谢帮忙酒的那晚,在村委大楼空旷的地下室,和总管堂哥,还有老支书坐一桌。席间,聊起了我的家世,我的阿爷。   

      真没想到,没什么印象的阿爷,在堂哥眼里,在老一辈村人的眼里,不仅是农活的绝好把式,还是个会做生意的厉害人物。     

      01

      记忆中的阿爷,起的早,扛着把锄头就下地干活去。天摸黑了,才回来。一碗炒辣椒,或是辣椒酱一拌,胡乱一通吃,两大碗饭下去,又扛把锄头去了。

      我喜欢跟着阿爷下地去。

      七八岁就能下水田插秧了,依葫芦画瓢地插。还算齐整的青青的秧苗,和我稚气的脸,映照在水田里,泛着淡淡的清香。但阿爷把我的辛苦和欢喜全毁了,他拔了我插的每一株秧苗。

      “插得太浅了,根沾泥须深一些。”阿爷叫我停手,上到田埂上去。田埂的上面,是个鱼塘,有一大片草地,可以玩。我当然不肯的,阿爷拗不过我,只好手把手教我,如何立稳秧苗,如何倒退有序。爷孙俩配合默契,水田里洋溢着快活,我也在新鲜的快感里慢慢上道了。   

      02

      记得爷爷对我的教育,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走路,“两只手,前后摆起来,甩开两手走”,说是这样有精气神。

      甩开两手,跟着阿爷下菜地。欢天喜地地跟在身后,端着篮子,接阿爷摘下的瓜菜:一根绿绿的黄瓜,通身小毛刺,嫩生生;一个紫黑的茄子,圆鼓鼓,亮油油;一根白白的苦瓜,浑身纹着花疙瘩,水灵灵;一把通红的朝天辣椒,硬邦邦,歪兮兮。但如果摘下的是金黄的大南瓜,或是一个淡绿的大冬瓜,我就会丢下篮子,腾出手来抱回去了。

      03

      堂哥说,阿爷灵光的,会做生意,也会吃苦,是个了不起的人。

      南堡七五洪水,几乎淹没了整个村庄。而在上游我的老家,也未能幸免。原来田畈里的泥瓦房,几乎也坍塌了。

      “阿爷的两间房,在村中央,大路边上,就是现在水泥观光大道的中段。”堂哥介绍说。我给大家敬酒,大家聊着,都记得,前后屋,是哪几户人家。

      “你阿爷开过小店呢。”老支书说,“卖些油盐酱醋,杂货什么的。有卖盐客担来,你家阿爷把自家的床铺让出来,给他们睡,两毛钱一夜。阿爷阿婆你爸你伯,四个人,就在火炉边上,围着瞌睡一下,熬着过一夜。就这样积攒下钱,在上茅坞买了四十三亩好地。”     

      那时,担货,卖盐的一般都在驿站歇脚。驿站也只有大一些的村落才有。百岁坊下来的诸家田畈,离河岸百来米的大路上,就曾有搭建的简易小房,供路人避雨,歇脚。而我老家后岩,是个四百来人的小村庄,沿山边河岸可以下到云头、西华、贺州,转到上岙、乐平。     

      阿爷有这种心思,有那份辛苦,攒一份家业,不容易,真是让人肃然起敬。我完全可以想像,那一夜,在小店里,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阿爷和卖盐的哥几个,坐在火炉旁,喝几毛一斤的枪毙烧。阿婆客气,特意准备了点小黄豆,炒了下酒。又早早地铺好了床,让客人睡下。

      冬日,屋外寒气逼人。阿爷给火炉加了几锹木炭,又添了柴火,招呼阿爹阿伯,围坐在一起。白天生产队干活的劳累一下子席卷过来,大家手塞进棉袄,膝盖互相顶靠着,就这样拥着,睡过去了,熬过了一夜,两夜…

      “你家后来就成了地主。”老支书继续说,“评成份的时候,是没有规则的,大家评,就看家族人头多少了。你家阿爷头脑活络,会做生意,少不了挨嫉妒这一刀,脾气又硬,加之田地多,就成了“地主”了。但你家这个“地主”,是从来不顾长工,短工也不请的。哪像个地主样子。”

      阿爷,真是个厉害角色。一早割稻,下午犁田,傍晚就种下了秧苗。请人,要花钱的,阿爷可舍不得。有力气,使劲地用。农民的本分,不怕苦,不怕累。在田地里翻江倒海,才是真正的本事。

      04

      小学四年级,我就去邻村上学了。之后又去镇上读了重点中学。

      我记得读初三的时候,大年三十,阿爷给我们发了压岁钱,然后不声不响地回屋了。过了一会儿,拿过来三件黑呢子大衣。

      “我去镇上找人做了呢大衣,你们父子一人一件,算是给你们的全家宝了。”这一次,阿爷几乎用完了他所有的积蓄。要知道,八六年,有多少人家的孩子,穿得上呢子大衣。

      笔挺的黑呢子大衣,中山装板式,一穿上去,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虽然我穿的尺寸有点偏大,但这一件呢子大衣,却是了不起的阿爷所有的心思和骄傲。

      就在读高二的那年,某个晚自修前,在五云山分水中学的广播室,我听到了阿爹在山下叫我的声音~~阿爷过世了。

      辛苦一世,一生喜欢吃辣的阿爷,倒下了。我在堂前跪着哭,最深切地感觉到亲人永远离去的悲痛。

      我记得后来写过一篇短文,纪念阿爷。清明,冬至,或是正月初一,我一个人,在阿爷墓前读,读着读着就哭了。我把写在纸上的文字烧了,期盼阿爷在天堂也能收到。

      拾撷记忆,回想点滴。陈裕海,我的阿爷,我记得这名字。他活过,活得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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