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请不要舍弃七年前的天才少女,也许我现在已变得疯狂。
——太宰治《千代女》
第一幕.
我给先生写了一封信。
唔,倒不如说,是一封或许不能被叫做“信”的东西。我撕掉了平时用的普普通通的本子里的一页纸,很认真地在上面写了几行被大人叫做“没有逻辑可言” 的句子。然后我把它折起来,压出一条平整的裂缝。它没有被装进信封里,也没有贴上邮票。只是被当做一封再平常不过的账单投进了先生的家里。
不过我忘了我写了什么,我这人嘛,总是会一时兴起写出些乱七八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的文字。一直用着这样不知所谓的东西去叨扰先生,一开始确实是不大好意思。
但是先生一再纵容我 ,他每次都好像会把我乱写一通的文字好好翻阅一回,然后他会用晶蓝色的笔写下一大片话,随后投向我小小的信箱。那时我就觉得,先生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毕竟,我只是一个孩子呀!愿意像是对待那些板着脸的文豪一样严肃认真地对待我的文字,简直就像——啊,先生是比神明要更可爱的人呢!
因为得到了先生充满诚意的肯定,我就嘿咻嘿咻地写得更起劲了,虽然那也还尽是些胡思乱想的东西,不过有时候我会用端端正正划着线的信纸,也会趁着阴沉沉的天气跑去邮局红着脸买邮票。
每天每天,我都在期待着先生给我的,放在我小小信箱里的回信。啊!先生的大脑里一定装着许多美丽的东西,我需要这些美丽。人需要吃东西和睡眠才能好好活下来,想必先生的文字对我来说,也像是这种感觉吧。
我是一个没有他人赞美就无法活下去的人,我深知这一点。而先生正是那个慷慨又无私地给予了我生存意义的人,我真的很感激先生。
但是,我也是一个只满足与现今的人。什么未来的事啦,将来想要做什么啦,一想到这些我的大脑就乱糟糟的。因为,要我去摒弃那种轻飘飘软乎乎的幸福感,无疑是要叫我去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笑嘻嘻地来询问我关于未来,什么嘛!未来,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我很讨厌啊。
可是,我一直敬仰着的先生竟然也来问我:“千鹤将来想要做什么呢?果然,还是当女作家比较好吧!”
那是我第一次丢掉先生的信,我把先生的信撕成了碎屑。现在想来有些后悔,难道人都是这样的吗,人,是不思索未来就无法活下去的生物吗?就连先生也是——这样俗不可耐的人。
啊,受不了,真是太气愤了。
不过,隔天我就收到了先生温柔的道歉信。 我得意地捏着信纸笑了起来,果然,没有人能拒绝我的控诉!我的控诉,向来都是我撒娇中最有用的伎俩。
但是,女作家是什么呢?
第二幕.
“嗳,你知道child吗?”
“嗯,对,就是那个一点名气也没有的作家。”
千鹤这么说着的时候,我总感觉千鹤比平时可爱了很多。千鹤轻快地将牛角面包塞进自己的嘴里,两颊鼓鼓的,还泛着像是晚霞一样美丽的红色,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嘴里充满了事物。她说出的话含含糊糊的,圆圆的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要可爱的多!
“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有的噢。”我学着轻快地回复了千鹤。
“child那个人啊……”她打开了一盒牛奶。“简直糟糕透了。”
我沉默地将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硬糖递给了千鹤。
“你好好听着呀,那个人啊,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我明明很认真很认真地写出来了一部小说,竟然得到了‘千鹤没有写小说的才能”这样过分的回复。太可怕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见这么恶劣的行径!”千鹤像是喝醉了一样满脸通红地耷拉在桌上,长长的柔软的栗发散在桌上。
我像是对待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宝,仔仔细细地将千鹤的发丝拢回来。因为老师说过,不管是桌子还是枕头,都藏着很多让人恶心的细菌。我将千鹤的身子扶起来,千鹤软乎乎的。
“你要吃蓝莓土司吗?”
千鹤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千鹤的生气,果然我还是理解不了的。毕竟千鹤是和我不一样的人。千鹤是高贵的人,就像是夕阳。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夕阳了。有夕阳的时候,大家的身躯都会变得浓厚,有一种位于快乐和悲伤之间模糊不清的感觉。大概,千鹤的脾气也像是夕阳一样飘忽不定吧,和千鹤站在一起,也会有非常沉重的感觉。
千鹤真是太有趣了。
尽管千鹤是个温柔可爱的孩子,但是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无法顺利地理解千鹤滚动的眼珠里盛着的东西的。可是不管是千鹤,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好,大家好像总会因为我无意间的一句话而生气。
我啊,根本就不知道child这个人呢。
“我觉得,千鹤你喜欢child哟。”
千鹤少见地捂住了她小小的脸。啊!千鹤真的好像洋娃娃呀,又漂亮又聪明。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千鹤好像很烦恼一样地皱起眉头。
第三幕.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介不入流的作家罢了。名誉也好,财富也罢。单单写作是无法带给我什么的。。因为我一点写作才能也没有。有时候我看见美丽的夜空或是夕暮,总会搓着手想要为此写点什么东西。可是创作出来的,总是会不明所以,甚至和我看见的东西大相径庭。
所谓生命的活力,也是一星半点也表达不出来。
另一方面,理想和尊严是无法被当做食物维持我的生命的。我不得不去打工。
写作这种事情,要不,还是干脆利落地放弃掉比较好吧?可是我一遇到会提笔书写的文书工作,就又会有“想要写作”的念头蹦出来。
我深知自己是没有天赋的,也没有能够令读者大吃一惊的奇妙想法。认清了这样的现实,明明才18岁的我,我的父母和亲友就开始指责我“说话像是30岁的大叔”。
可我分明觉得,我还是个幼稚的人。
拥有着这样无趣人生的我,从某天起 我所居住的公寓中,属于我的生锈信箱中出现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某个孩子的手笔。纸也被折得皱皱巴巴的,我不禁“扑扑”地笑了出来。
然而下一刻,我的灵魂被这一封“信”深深地震撼了。我反复将那封信阅读了十余遍,那是我对世界所怀抱着的希冀。
那是我所期望的,想要创造出来的唯一完美的世界。
于是我激动得夜不能寐,夜晚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我的心脏仍像被灼灼火焰烧着了一般炽热。我连忙点燃灯,提笔就在那张皱皱的纸上书写了好一段话。
然后我将它放在我胸口处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一整夜我都在与那跃动着的字符共舞,直到太阳升起。
我将它放回了我的信箱里。
我在盼望着。
我生命中的星辰,何时能够再来呢?哪怕是等上一生,我也想要一睹你的世界。你的眼睛一定要比谁都要澄亮吧。你眼中所映出的世界一定,要比任何人都要神圣而纯洁。
分明我已经做好了迎接那是封犹如昙花一现般的信的现实。可第二封信却在一天后静静地躺在了我的信箱里。我欢欣雀跃地在信的背面发现了她给予我的暗号,那是通向她的世界的钥匙。
在得到回信的狂喜之余,我也在畏惧着。她会不会突然消失呢?我深深地惧怕着这一点,不管是那个时代的天才,都会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上帝嫉妒着天才的不争的表现。可我又要怎样才能不让她被神明带走呢?想不出解决方法的我,只能一股脑地在给她的回信中写下些赞美和肯定的话。
啊,我恳求您,请不要将我的天才少女带走!
令我高兴的是,她对待我似乎越发认真了,字也变成了很可爱的方方正正的字。就连邮票也都好好地贴在了信封上面。
果然,写作还是得倚仗天赋的。
千鹤比起我,更适合当作家。我如此深信着。我想要看见的是千鹤的名字出现在书的封皮上,不管是在餐厅还是车站都被许多人津津乐道。
那愿望过于强烈,到了我不得不去实现的地步。
可是千鹤本人,似乎对我想要她去成为作家这一愿望感到十分恼怒。我连忙朝千鹤道了歉,如果千鹤就此厌恶写作的话,我就会在罪恶感中自杀。
在那之后过了几年。
千鹤的文字发生了转变,通俗地来说,就是千鹤的文字被污染了。这是我最为气愤的事情。难以置信,千鹤的世界开始逐渐地变得不再完美,我赖以生存的世界不是现在的千鹤构成的。
所以我狠狠地批评了千鹤。
千鹤再也没给我写过信,我就像是鱼离开了深海一般难以呼吸。脱离了千鹤的我变得难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我绝对不会向千鹤道歉,只要千鹤的世界没有恢复到原先那样,我就不会纵容千鹤与世间烂俗的淤泥有些许牵连。
但是千鹤是我的好孩子啊。
第四幕.
世间的人,应该都会想要好好宠爱千鹤吧?
就连身为女子的我,都会觉得身为女作家的千鹤比起什么都要来得可爱。
千鹤说她本来不想当作家。可是千鹤为了要和child先生赌气,刻意跑去了一所child所厌恶的言情杂志社投了一篇会令他难受的文章。可是,千鹤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作品一夜之间就在女性群体中掀起了大骚动,就连我去小饰品挑选送给千鹤的礼物时,都能听到有人在翻着杂志窃窃私语有关于千鹤的小说。我不禁为此大喜。
千鹤本人对此不以为意,但child先生震怒了,依恋写了好几封信以此控诉千鹤的小说。不过child先生越是这样在意千鹤,千鹤看起来就越是高兴。她一连向杂志社投了好几篇小说,结果千鹤一下子就变成了在女性中拥有超高人气的作家。
果然千鹤,很在意child先生呢。
“我一点也不喜欢写小说。”千鹤咬着习惯,呆呆地凝视着child先生寄给她的信。
“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写下去呢?”
“因为child那个混蛋啊。”
在千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觉得——
果然千鹤,是很——在乎child先生的!
“child不喜欢我写小说。”她像一只猫一样乖巧地挠了挠自己小小的脑袋,“所以我要写下去。”
我还是不太理解像千鹤和child先生这样高贵的人的思想。明明千鹤和child先生都是互相在乎的吧?但是,如果真的在乎的话,千鹤为什么要故意去触怒child先生,child先生也是的,明明可以直接跑来见千鹤,和千鹤说:“你这样做不对噢。”,为什么要选择通过书信来对千鹤的行为做出指责呢?
难道说,高贵的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在乎?
因为我不太会说话,所以我在沉默着喝茶。茶的味道很淡,又有一种像千鹤一样苦苦的香气。
千鹤也沉默地拿出了稿纸,唰唰地在上面写了一大片字,她看上去心情很差,嘴唇也撇成了“ヘ”字形。
“千鹤,把它们丢掉好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千鹤的身边出现了一位男性。他身上汗涔涔的,汗水浸透了他鼠灰色的外褂。
“呀!”千鹤惊叫出声。
“你难道……ch……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不要管这个了,千鹤,你听好。”他的脸颊红红的,可能是因为店铺外面太热了吧。“我很是在意你。”
千鹤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弯着身子朝child先生大喊:“什么嘛,太过分了 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三十岁的大叔,结果这么年轻……你真是个十足的骗子啊!”
child很无奈地低下了头。
“还以为你已经……有……”千鹤听上去快要哭了。她把手上一整沓稿纸撕碎了
千鹤可爱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像晚霞那样美丽的红色。
人间喜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