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野人

我是个野人_第1张图片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欲外出滑雪。出发前一晚收拾行李兴致盎然,结果浓雾强霾打我成霜降后的茄子:高速全线封闭。

只身坐上回单位的班车,按习惯自觉选择坐在左侧,右侧座位是留给有送行的人的。车子发动之时,脸贴紧车窗、瞳孔聚焦,极力辨认送行人的白色手巾,也有人掏出手机要求家里人来接。我,没有这样的待遇。

夜幕降了下来,气温忽的冷了几度。车厢内倒是暖和,不一会儿,车窗上就长满了哈气。伸出手来拂去,依稀能见到路的边缘。边缘外是两排白杨,这是往日的印象,无需费力辨认的。

班车缓慢前行,黄色实线对面一辆辆归家的车驶过。车流很慢,灯光温暖,也清冷。可以看到路的边缘与白杨树之间有枯黄的草。经不住冬的它们身上蒙着厚厚的白霜,剔透晶莹。白的远光变成晕黄的近光,白杨也前赴后继倒在路边,倒在黑暗之外。

无需环顾便知,车上的乘客没有一人和我熟识。手机流量所剩无几,也无心看朋友圈的各种跨年,只是不断擦拭眼前一小片车窗。左手换右手,视野所及,时刻保持清晰,直看到窗外惨淡,没有一点光亮。

愿这车一直这样开下去吧。从今天到明年,从不确定的现在到不可知的将来。

车上的乘客开始小声攀谈,邻座的女人由神色不定到大义凛然。她终于将头转向了我:“你到哪儿下车?”

“前面路口。”

“那很近啦,而我还远得很,可车子在前边路口就要转弯了。”

“……”

“我自己走回去吧!”

“……”

我的心中泛起一阵惊呼:不是吧,按女人说的目的地还要走上好几里地呢?难道她也孤身一人?

“我自己走回去吧,让孩子们骑电车出来接我,太不安全了。”女人还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我说话。而我又能答些什么呢?“你真是个伟大的母亲”还是“您的孩子真幸福”?不,我全说不出。因为,我是个野人。

对,我是个野人,无枝可依的野人。

小时候天性未收,整天疯玩儿,不天黑不着家。当整个村子陷入寂静时,我兴许刚踏进家门。

“你是个野人啊!”每当这时,看到满身泥土玩儿到筋疲力尽的我时,爸爸只会预备下这一句话来指责我。我常在心里暗笑他的词穷:切,还整天说自己念书时语文成绩超级棒的,三五年也不见换一句。暗笑归暗笑,顶嘴却是要不得的。于是赶紧溜到脸盆边洗手洗脸,然后默不作声地到厨房盛一碗饭来吃。说来奇怪,不管什么时候回家,锅里的饭总是不冷不热,刚好可吃。

爱玩是小孩子们的天性,强扭是改不掉的。于是,这声“你是个野人啊”被我一听好多年。

我是个野人_第2张图片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家里还没买电视。爸爸曾放下狠话,什么时候考上学什么时候才买电视。我和姐姐便常到别人家去蹭两集《还珠格格》。天长日久,我和姐姐练就了看电视时旁边有人吃饭即使肉再香,也不咽口水的本领。现在的我想来必是暗地里遭了邻居的不少白眼。(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去同班同学赵莎家玩。因为课间十分钟时她告诉我她家新买了一套《猫和老鼠》的光盘。赵莎的家对儿时的我来说是神秘的所在。因为她爸是村长。据说卧室里摆了一套家庭影院,看动画片的效果棒极了,旁边还有两只梅花鹿镇守。

我的心经不起挠痒痒,午饭过后来不及跟家里打招呼便飞也似的奔向了同学的家。切,原来那两只梅花鹿只是标本而已,我还以为是活的。远不如梅花鹿脚边的玻璃瓶里泡的海马更吸引我。可爱的海马我只在画册和爸爸的中药书上见过。而那些中药书无一幸免被我用铅笔涂满了乱七八糟的画。

杰瑞和汤姆的斗智斗勇让我和赵莎前仰后合了整整一个下午。村委会的喇叭里一遍又一遍传出我的名字时,我才意识到天已擦黑,我的家人在找我。不再理会同学的挽留,我拔腿朝家的方向跑去,想赶紧跑回家去,让喇叭里的声音消失。

到胡同口时,我放慢了脚步。那声“你是个野人啊”似已在耳边。回家后不会挨打吧,索性就别回去了。正当我犹豫之时,“小二吧?快点,你爸找你呢。”哦,是黑球爷的声音。原来,大人们聚在胡同口摇扇乘凉呢!我接过姐姐递过来的馒头大口嚼起来。

“你慢点吃,饿了吧?”

“不饿。”我头也不抬。

“不饿怎么吃得那么香?是不是感觉胃里有扒钩在往下勾?”

“咦,你怎么知道?”

“爸说的,他说你是个野人……”

如今,多年过去,我真成了“野人”。却再没人骂我还给我留饭了。我同那个怜惜孩子自己走几里地回家的女人一样,也不一样,孤身走在雾中。

文|刘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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