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怨

(一)

一、二……十、十一……三十五、三十六……七十五,七十六,一共七十六片叶子,这棵老树还真是倔强,旁的树早早秃了枝桠,真不知道它到底在执着什么。

老树啊,老树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我叫陈阿娇,我曾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家父陈午是世袭堂邑侯,乃当朝二十等级爵位之首的列侯。家母刘嫖是汉景帝刘启同母姐姐馆陶大长公主。从小家母便教育我,说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家母算尽一生,却独独没有算到我会成为废后,被囚禁在这长门宫里,冷冷凄凄。

那年我九岁,家母和年仅四岁的他开玩笑:“侄儿呀,你愿不愿意娶阿娇姐姐为妻子啊?”他竟然信誓旦旦的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回家后家母常常和我笑说他是个傻小子,可我心里却觉得吃了蜜般的甜。

后来,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他登基为帝,我成了他的妻,成了这大汉的皇后。那年的他意气风发,那年的我笑颜如花。他牵着我的手站在城楼上,说要给我盖一座气势恢宏的金屋,因为这天下也只有我才能配得起住它。

相遇太荒唐,终是惹了余生。

(二)

一二……十、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五十、五十一,还剩下五十一片叶子。

老树啊,你听我继续讲好不好?

后来,他给我看了金屋的构图,漂亮极了,像天宫一样。阿彻说他已经在挑选能工巧匠了,一定要建好金屋,还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呢!我真的信了,就像我相信这世间只有我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相信我们会永远恩爱直到白头。

有一年的十五,他偷偷换了便装带我去看灯会,只有我们,连个侍卫都没有带。河里的花灯像只只小船,漂啊漂啊,好像漂了一辈子那么久。灯火飘渺,烟花灼灼,他笑意盈盈的眸里全是我。后来,他被我外祖母惩罚,说是天子怎能私自偷带皇后出宫,一点不懂规矩。被教训了好久好久,可等我们回了宫寝,他认真的望着我说:“阿娇,你若喜欢,明年我们还去。”

可是世人羡我金屋恢宏,我慕他人夫妻白头。

(三)

一二……十、十一……二十四、二十五,还有二十五片。

老树,你说人是不是都会变得呢?

那年五月,外祖母离我而去,一切都变了。

阿彻身边多了好多女子,可是,阿彻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白天他去上朝,我就等在他必经的路旁,晚上他去书房批政,我就去端茶送糕点,阿彻以前最喜欢我做的桂花糕了。我让内务府减少他宠爱妃嫔的月钱,不给她们好的布料裁衣。我用尽各种方法使他留在我身边,可是,慢慢的阿彻却很少来我的甘泉宫了。

后来卫氏生了女儿,我就很少再见到他。我去找他,质问他:“刘彻,这天下都是我帮你得来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他轻拥着卫氏,低声笑了笑:“她不像你,你骄傲蛮横,哪里有一点皇后的样子,何况这些年来,你可为我生过一儿半女?”我和他成婚七年,未曾有孕,皇后无出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浮生梦三千,几句不过自欺。

(四)

一、二……十一、十二、十三,还有十三片

老树,我做了一件错事。

我信了楚服的话,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换回阿彻的心。可是阿彻好像生气了,他大怒,他说:“皇后不守礼法,祈祷鬼神,降祸于他人,无法承受天命。应当交回皇后的玺绶,离开皇后之位,退居长门宫。”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啊,可是他是真的铁了心不再理我了。

与君相望竟是痴想,与君相守更是虚妄。

(五)

一二……九、十,还剩下十片了啊

老树,那卫氏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和他比肩的人再也不是我了。

“翁主,该喝药了”

这药好苦啊,以前小的时候嫌弃吃药苦,阿彻总是会偷偷塞给我几颗甜枣。你说,他现在会为谁藏着甜枣呢?

痴梦难断,次次皆你。

(六)

一、二,还有两片叶子,秋天又要过去了,阿彻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若是此生不见就不见了吧,反正这辈子也没有那么长。

(七)

最后一片了啊,还是没有躲过秋天吗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朦朦胧胧中看到一直服侍我的小丫头环儿冲出门口,好像在喊些什么。

环儿她们在哭什么啊,刘太医怎么在这里?

“翁主,翁主,您醒醒,环儿去喊人了,也许……也许皇上一会就来看您了,您可一定要撑住啊”

阿彻,你真的要来看我吗?十几年了,你终于要见我了吗?我现在头发都白了,不漂亮了,你还愿意见我吗?

阿彻,我好开心。

可是阿彻,我累了,我好困,好像不能等你了

阿彻,我啊,好想在听你唤我一声阿娇

阿彻,下辈子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要你的金屋子了

(八)

最后一片叶子缓缓落下,屋内哭声一片。

“皇上,皇上,长门宫的那位……没了”

高座上的九五至尊,手里把玩的酒杯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碎了满地。

(九)

那年,青梅尚小,竹马年幼

你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后来,青梅老去,竹马不闻

你说:“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阿彻,我的爱恨情仇终是起于你而止于你。

阿彻,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你的金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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