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校园] 嘿，姑娘 (15)

二十九、再见

我是在年级活动上再次见着她的。

有那么一瞬间，被挤得变形了的灵魂从我身躯里飞了出去，享受了片刻超脱般的自由。大家总说眼见为实，殊不知有时眼里看到的，却比现实更加虚幻：在目光波及到她的周围时，我回到了那个傍晚，她坚毅的眼神里是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她踏着漫天红霞，太阳害羞地沉了下去，她的头发油光水滑，那是黑夜在对我眨眼睛。从此她在我的心头埋下了一颗黑夜的种子，那些曾经闪耀着的星星也一并溜进我的怀里，它们满怀期待地，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我：下一次幕布升起的时候，世界将会获得新生。

我不知道世界究竟有没有重获新生，但那颗种子却发芽了，在女神以同年级同学的身份再次闯进我那惊慌失措的世界里时，那颗种子发芽了。它倔强的往上爬着，根茎挠的我心痒痒。我呆在原地，不知是喜是悲。

黑暗是容不下尘埃的，它只会悄无声息地把一切都夺走，感受、情绪、思想，它可以让一切具象化的东西都变成一团浆糊，你摸得着，便也挣不开了。光明却与尘埃并存，清晨洒下的第一抹阳光，最先照亮的不是大地，而是那些大地所抛弃的灰尘，它们贪婪地昂起头，试图让阳光穿过它们的身体，它们无比的纯净，纵使被当作污浊的化身，却也能尽情的展现卑微身躯下那丝仅有的自由。在光明中暴露，被雨淋落，被风卷走，这都是尘埃生存的方式，唯独在黑暗中——这种近乎荒谬的存在意义被否定了。

可我又属于什么呢？是光？是风？是雨？是黑暗还是流星？正视所谓生存的现状，让我不由得瑟瑟发抖——夜里寒风刺骨，白日烈焰灼心。倘使拖着具空壳重复机械运动也算是生存的话，那我毋宁做一颗灰尘。

三十、小王子的玫瑰花

“我想叫你‘小王子’！”八月初的时候，徐曼绮站在西湖公园的湖心亭里对陈枫说了这句话。当时她的目光停在湖与岸的交界处，玉色的水光里藏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榕树林，鱼儿就在那林子里游着，偶尔吐出一串气泡，榕树林在这透明的世界里旋转着升了起来——然后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被留在地球无比思念故乡的小王子。

“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驯服了。”从脑子里蹦出来的这句话，让徐曼绮愣了几秒，然后她就对陈枫说了上面的那句话：“我想叫你‘小王子’！”

“哈？为啥？”

“因为那样你就有一朵花儿了。”

“什么花？”

“玫瑰花。”徐曼绮笑着，一朵只有四根刺的玫瑰花。她知道几个小时之后，星星又会回到天上，如果某天她成了颗星星，夜深人静的时候，地面上会有人抬头望向她吗？

“你喜欢玫瑰花么？”陈枫看似轻描淡写地问道，手指却不自主地敲起栏杆来：徐曼绮的生日就在八月，他还没想好到底送徐曼绮什么东西。其实他到现在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一次把徐曼绮约出来，结果不欢而散。他也想了挺久，这种事按理说是突发情况，遑论对错，多半自己态度有问题，也怪自己摸不透女生心思。要是洒脱点，拿出种大无畏精神，直接冲上去和自己老爸坦诚：这就是我女朋友，说不定会是你未来儿媳妇。那指不定会挨一耳光，但自己即不敢这么做，又没能装的真是普通同学那般坦荡，这就是问题所在。

“喜欢……当然喜欢啊。”波光这才从徐曼绮的眼睛里逃之夭夭。

“小王子就有一朵玫瑰。”徐曼绮其实想问陈枫喜不喜欢玫瑰，却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句。玫瑰的花语是爱情，如果有人说他喜欢玫瑰，何尝又不是对爱情有所憧憬呢。徐曼绮以为陈枫听懂了她的话，却没料到事实上陈枫压根没看过《小王子》。

“你就是玫瑰花。”陈枫嘴角微翘，他已经想到该送什么礼物了，心里一喜，便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徐曼绮正看着他，眼里满是不可名状的好奇和欣喜。

“你以前是不是也常和其他女生说这些？”徐曼绮在为陈枫深厚的情话功底折服的同时，不禁疑惑，要是他和其他女生也说过相同的话，那自己就要考虑考虑把不把这句话记在心上了：因为小王子只有一朵玫瑰花啊。于是她佯怒道，眉头微皱，可微微翘起的嘴角早已把她出卖。

“没有的事，绝对没有！我发誓。”陈枫慌了，连忙举起手来，对天说道：“我保证，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话。”他也没想到，自己无意说出来的一句话，会让两个人都感到不安。他把手高举过头顶，打算用更大的音量再说一遍，结果被徐曼绮拉住。

“哈哈哈，开玩笑啦。”徐曼绮捂着嘴笑，“此时此刻就是独一无二的。”

陈枫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徐曼绮捂着嘴坏笑的样子，忍不住也想笑了。她的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像是刚刚洗濯过的黑色海带，湖面的风从她发梢经过，留下一片海的气息。

“想去海边玩吗？”陈枫突然问。

“行啊，说来我很久没去海边了呢。”

“什么时候？”

“你定吧，我选择困难，哈哈哈。”这时湖上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脆响，一只身体鲜红尾部赤黄的鲤鱼跃出了水面，然后身子一个打挺，哗啦一声逃回水下。

“鲤鱼也想晒太阳呢。”那一层一层扩散开来的涟漪从徐曼绮脚底下穿过，这让她想到那天在黄岐山上闭上眼时的景象：那些调皮的亮点，不也是被这样的光圈给包围着么？不一样的是，湖面上的涟漪是想着法要逃离，而她眼里的涟漪却是立志往一点汇聚，这可真是件怪事。

“那就明天吧，莱芜风景区，赶巧不如赶早。”

“嗯！”

夏天.jpg

隔天两人早早就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徐曼绮穿着一身碎花裙，戴着一顶淡黄色的手工编织帽，她的耳朵藏在向上翘起的帽檐下，只露出了个小角，远远看着只俏皮的兔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蹦起来给你一个惊喜而又温暖的拥抱。陈枫则显得简单很多，淡蓝色的衬衫、灰色的短裤和黑色人字拖，夏天的标配。

在去往汕头的大巴上，陈枫问了徐曼绮一个问题。徐曼绮也没想到，这个问题竟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会像可恶的蠕虫病毒一般侵入她的想法，挥之不去，令她陷入种诡异的境地。

“你喜欢我什么啊？”

徐曼绮这时正在听Taylor Swift的那首《I Knew You Were Trouble.》，她摘下耳机，难免有些不解：“什么？”

“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呢？”陈枫的视线这时才从窗外转移，“我承认，我是因为你长的漂亮。”

“哈？这算是夸我吗？”徐曼绮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一瞬间却闪过很多想法。比如为什么陈枫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对陈枫有好感的？难道仅仅是因为恰巧碰到他，又恰巧有一个反抗那些以往束缚着自己的规矩的机会？这么想未免太放肆了些，可能完完全全超出了“喜欢”这件事的范畴了。

陈枫点头，又像是在等待徐曼绮的回复。

“我不知道。”徐曼绮只好这么说。事实上她可能真的不知道。如果说她对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抱有敏感的态度的话，爱情就是那百分之一的盲区。因为没有人会期盼着她对这方面敏感或是抱着特殊的洞察力，事实上从小到大这都是被禁止的。她试着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去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件事，却独独没有想过为什么。甚至丝毫没有怀疑过这种情感的正确性。但喜欢又不是政治，哪里需要什么正确或错误来区分呢？她这么想着。不过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的，如果非要给它判别对错，刨根问底的话，那还是它原本的样子么？这真的是个很让人为难的问题。她只好回答不知道了，“不知道”可能才是正确答案。哪怕她知道陈枫诸多优点，却在此刻一个也想不起来了——那些应该是喜欢之后的产物。

而且这个问题更让人捉摸不透的一点是，你实在没办法去控制自己不推己及人地想到对方身上去。所以这也算是给徐曼绮提了个醒，至少让她感觉在认清自己的路上再次向前踏了一步。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那么急着说你为什么喜欢我的。”徐曼绮还有一些话没说，她其实有一点失望——在听了陈枫的自问自答后。毕竟两个人确定关系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如果到现在陈枫还只是那一个原因而对自己有好感的话，那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下这段关系。莫名的恐慌瞬间席卷而来，因为徐曼绮突然想到，自己似乎连陈枫那样一个正经的原因都找不到。她肯定是知道的，但她说不出来。所以自己刚刚回复“不知道”似乎并不太妥。

“我想，我应该知道，但是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以后再回答你好么？”也许这世上压根没有原因这种东西，因为也没有人制定过某种标准来衡量恋人之间彼此喜欢的程度。骇人的未知和惊喜的发现，才是爱情里吸引人的地方，至少就目前徐曼绮所能想象到的现实而言，是这么回事。

陈枫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回答的其实，喜欢一个人毕竟是自己的事。”

“才不是呢。”徐曼绮心里嘟囔了一句。

一直到后来，某天徐曼绮靠在陈枫肩上，她听见空气中暗流涌动，这时陈枫突然对她说：在去往莱芜风景区的大巴上，她摘下耳机，阳光从车窗边倾泄下来，她的身形在路边不断擦肩而过的树木阴影下忽明忽暗，然后她的眼睛蓦地亮了，像是夜空中一盏影影绰绰的孔明灯，她说“我不知道”。那是陈枫觉得徐曼绮最漂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