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宝
《路》目录
逃避
黎明在即,天色依旧黑暗。
“江儿,起来了,饭给你做好了,洋芋也装好了,”母亲王秀芬温柔的说道。
王秀芬用尿素口袋装了二十斤洋芋,然后再放在背箩里。这是为江湖准备的,学校开设了食堂,专为像江湖这样离家远的同学设置,在食堂吃饭的同学轮流从家里背洋芋,今天轮到江湖,由于要背着洋芋去学校,所以起得要比往常更早。
江湖吃罢,天色久久的不见光明,只听得黑暗中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吠。
他得上路了,不然就会赶不上上课的点。王秀芬便拿了手电筒,背上洋芋,拉着儿子,朝车路村的方向下了山坡,直到天色蒙蒙亮,她才折回。
因为他们走得早,也就不方便叫秦永兵,所以,母亲折回后的剩下路,江湖背着洋芋走走停停,汗珠顺着额头躺下,如同早晨的露珠,脊背一阵热,被风一吹又一阵冰凉。
学校食堂的伙食永远只有一个菜,就是学生们背去的洋芋做的白开水煮洋芋丝。做饭的是代课教师罗正礼,在洋芋丝煮熟后,放了盐,在再清白的热汤上象征性的洒点植物油,学校都是些吃长饭的孩子,这种饭食吃下去,一蹦一跳便什么都不剩了。
但即便是这没有油水的饭菜,刘青松认为给江湖吃了都是浪费。这种说法要从那幼儿园就要识得的那些字母开始。
从江湖插班到刘青松的班级,刘青松就带着有色眼镜看江湖,他对江湖是严厉的,苛刻的,甚至是嫌弃的。这个穿着破烂的农家娃儿,夹杂在富人堆里就显得俗气,然而,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真的一无是处。有天,刘青松突然问起一个年代已久的问题——声母有几个?韵母有几个?他们分别是那些?这些东西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玩的,现在是四年级了,又拿出来考,这岂不是笑话么?没错,这就是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知识笑话。
提问的话音刚落,刘青松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江湖,像是打量,江湖和他眼神对视,心中立刻生起寒意,怎奈,貌似今天的局就是专为他设的。
“江湖,你起来回答一下。”刘青松接进冰冷的口气。
江湖默不作声。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刘青松开始发火。
江湖依旧默不作声。
他哪里是聋了,哑了,这些看似三五岁小孩都会的问题于江湖来说,却犹比登天,在那如玩似耍的夏家屋基小学,江湖懵懵懂懂的混过了几个年级,他哪里记得这些许,甚至都记不得当时的老师有没有教过这回事。江湖脑子乱作一团,耳朵都急得发出“唧唧”的声音,像是频道段路,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粒,他对刘青松是心生敬畏的。
气氛越发的紧张。
“会还是不会你倒是出声啊”刘青松的声音的音量越发大了。
“不……不会……”江湖小声回答道。
刘青松这时已经站在江湖的座位旁边。“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响亮,刘青松先是揪了江湖的耳朵随即就朝脸上巴掌,怒吼道:
“不会,你不会作声?”
江湖沉默……
“啪!”又是一耳光,刘青松再次怒吼:
“会不会作声?”
“会……”江湖尽量把声音压低。
“会?为什么刚才不回答?”刘青松没完没了的问道,他此刻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要让江湖服软。
“下次不会了!”江湖妥协了,毕竟这是自己回答不上问题来,另,他本身对老师刘青松也是畏惧的。
这事没有完。
下午课时,刘青松拿了一张印有字母的漫画版彩版,那是教幼儿园老师用的,刘青松用胶纸贴在黑板上,把江湖从座位上叫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刘青松读一个,江湖跟着读一个,读完一个同学就一阵哄笑。
刘青松的教学言语严厉而粗鲁,他叫江湖“死猪”“笨猪”,声音越发的大。
这也远远还没有完。
江湖的作业本,从来不是发或者是递,而是扔,象征性的发几本,便从讲台在讲台上大叫江湖的名字,随即把江湖的作业本扔在地上,示意江湖过去捡,如若江湖不去捡作业本,他就大吼大叫:
“死猪,你的作业本不要了吗?”
小江湖又胆怯的上前捡起自己的本子。
“拿回去从新改,改了再交来我看”刘青松要求。
江湖不仅成绩差,字写得还特丑,每次刘青松都说江湖会造字,或者说字认得他,恐怕他不认得字。江湖的作业本也像是废弃的垃圾一样,又皱又脏,不被骂也不在情理之中了,但又什么办法呢?农村的屋里屋外尽是黄土,加之奔走十几里的山路,不皱不脏也不可能了。
仿佛刘青松处处要与江湖作对,也好像意在要把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弄走。他从来不给学生打饭,但后面却勤快得不得了,打到江湖的时候,他就会抬起他带血丝的眼睛,狠狠的望江湖一眼,随即不耐烦的把饭倒在江湖碗里,有时候遇到江湖上课惹他不高兴的时候,他便会在打饭的时候对江湖说:
“你吃了也是白吃,不要浪费粮食”随即手在桶里猛抖几下,只留了一点在江湖碗里。江湖试想过不吃,但如果他不吃中午饭便没力气走回家,便都硬着头皮忍了过去。
不管刘青松出于什么原因,是为江湖好,还是针对江湖,江湖都恨透了他,也怕他。小江湖打听来刘青松的名字,然后把它写在纸上,诅咒刘青松骑车翻车,用火把刘青松的名字烧掉,诅咒他死,但这从来不奏效,刘青松依旧每天按时骑着摩托车来到学校。这以后的日子,江湖都提心掉胆……
总算熬到了寒假。
大山包的冬季是高冷而干燥的,把庄稼收尽,大地就露出一块一块的伤口,狂风卷过,便把大地的伤口处的躯体卷到空中,挫骨扬灰,遮住蓝天,遮住视线。风止,骨灰又撒向大地,撒向村庄。
而最遭罪的是那低得要命的气温,只要寒流即将到来,便吹起瑟瑟的北风,北风裹挟着针和刺,露在外面的肉体扎的生疼。要是那学来了,便久久不会离去,堆得翻过脚背,堆得漫过膝盖,但这也是孩子们寻得快乐的时候。找一个适合的坡度,拿一条木板凳,从至高处滑下,像是驱车漂移;孩子们也堆得一手精致的雪人;若是怕冷,倒也得闲,一家人围着烧红的木疙瘩,烤上几个洋芋,吃吃便是一天过去了。
初春已经过了,麦子已经种下。大山包又迎来了倒春寒,雪又开始猛烈的下着。
转眼寒假就在过年的欢声笑语中过去了,又到了开学的季节,江湖顿时陷入了困境。上个学期放假,江湖很快就忘了语文老师刘青松那张恐怖的嘴脸,欢娱之时却忘记了两本厚厚的寒假练习册,眼看就是新学期报名时间,他便有了一个胆小的决定。
春风吹过,一夜梨花开遍,大山包还在被白色装饰着,气温也格外的低。
“江湖,起床吃饭了,吃完饭去报名,”父亲江成海扯着嗓子喊。
江湖默不做声,他是听到父亲叫唤声了的。
良久,母亲王秀芬又叫道:“幺儿,快点起来吃饭了,天晚了读书就报不了名了。”
听是母亲的声音,江湖在被窝里回到:“我肚子疼,报名去不了了。”
其实他肚子并不疼,而是心里害怕,害怕面对那个严厉的语文老师,才洋装称病。
“是不是很疼啊?你起来,我给你买药去”母亲又说。
“不要吃药,睡会儿压压手就好了”
“人家今天报名了,过了今天你就读不了书了,快起来吃点药,等好些了你就去报名。”
装病是推不过去了,于是江湖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等我走到半路,然后不去学校,等时间便不多便回来,告诉父母,学校不给报名了……能躲掉的,索性便起了床。
不多时父亲便从村里医生家里买了一瓶“藿香正气口服液”的药,专治肚子冷气疼,这种药有着难闻的味道,江湖生平最怕吃的便是这又臭又苦的东西了。
谁让自己装病,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肚子一点都不疼,还硬着头皮喝下药水。亏大发了,但不要紧,他还有B计划哩。
江湖见装病不行便索性说自己肚子不疼了,自告奋勇地要出发去报名了。
他出了门,心情无比沉重,踏着厚厚的春雪,思量着今后事,若是去读书,便要遇到那可恶的语文老师,况且自己寒假作业也没做,要是撒慌成功了,那就意味着自己不再是学生,便要回家干农活了,除了牛羊就是荞麦,反复的思量,前有虎狼,后有恶犬,人生真的好难啊!
江湖心里无比的纠结与矛盾,雪花一片片的飘着,四周寂静无声,也不觉冷,只是无比孤独,只有自己一个人立在雪地里,立在大山头,他很希望有人能够为他解除内心的这些恐惧和不安,可是谁又能帮助到他呢?没有,也许只有他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雪又厚了一层,江湖忽听山脚下有人踏雪“簌簌”的声音,撇头一看,是自己的父亲江成海,此时要闪躲恐是已经来不了,只得硬着头皮站着。
“走,我带你去报名”父亲说完就往前走。
江湖此时此刻只得跟着父亲前行,他也不问父亲为什么来,只是默默的跟着,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只听得脚下“簌簌”的踏雪声,这就是江湖和江成海父子俩的关系,默默无声,儿子是父亲的责任,父亲是儿子天神,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他也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无言的亲情在岁月中变浓……
没有谁能够帮助江湖,最后只有他自己去面对。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读书。有些人,有些事,恨不可怕,可怕的是厌恶和恐惧;而有些时候,逃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