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乔恩生，是在一次音乐沙龙上。
那天，他穿白衬衣，黑色的西裤，看起来很绅士。而我，一件纯绵Ｔ恤，一条牛仔裤显得单调而随便。在场的女生，有着精致的妆容和得体的名牌衣着。在这样的一群女生当中，我显得突兀游离。有时候会莫名地想起安妮宝贝笔下的女子，她们落拓而流离，并且孤独。我仿佛也是安妮笔下的女子，不同的是，她们安于孤独，桀骜不驯，而我，抗拒孤独，不遗余力地与之抗挣。只是，孤独，一如安妮宝贝所说的，它是与生俱来的，在血液中来去自如。很多时候，我会觉得很累。
他拿了一把吉它上台演奏。开演之前，他的眼光越过一桌一桌妆容巧妙的人头，直看向我，我一如俱往地把微笑如花绽放于脸上。
音乐从他修长的手指流泻出来的时候，我听到心里“铮”地一声，伤口裂开来。在我心里，爱是一道伤口。疼痛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且越皱越深。
那是一曲《因为爱情》，音色纯净，旋律动人。因为爱情，底下里可以千回百转；因为爱情，芸芸众生如飞蛾扑火。想到这，我一如俱往的微笑也许抹上了一道凄艳的色彩。
掌声如潮，他越过一道道如痴如醉的眼光，一直向下走过来，没有停留。然后在我这一桌，在我的对面坐下来。我没有意外，和他心领神会地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我看你眉头皱了起来，是我弹得不好吗？”他一边说，一边向侍者要了一杯咖啡。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然后低头。因为爱情，因为疼痛。我无法说出这样的理由，每一场爱情带来的激情、猜疑然后消褪都伴随着一种致命的疼痛。我心力交瘁。
“也许因为曲目本身——《因为爱情》，因为爱情，可以千回百转，可以荡气回肠，可以缠绵悱恻……”我抬起头来，故意说得轻浅，眼睛柔情似水。
邻桌的女生绕过来，千娇百媚地说：“恩生哥，你弹得真好！百听不厌呢！什么时候到我家里再给我弹一曲呀？”说着，她的眼睛不停地望向我，带着轻微的不屑。我看到灯光下深绿色的眼影一闪一闪的，连身上的名牌都有光茫在闪烁，极力透出一股炫耀的味道。我没有什么可以感叹的，世俗如此。我只是从容地把微笑凝固在脸上，心里默念亦舒的那一段名言：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你女儿小如呢？你放她一个人在家吗？”她似乎担心乔恩生不知道我是个单亲母亲。
“是的，谢谢你关心！我必须让她学会独立。”我很想加一句，我不想她长大了像你一样离不开男人。但是我没有，我没有理由为别人的浅薄买单，乔恩生也不应该是我生气的一个理由。
我看到了乔恩生的不耐烦，他没有理她，她只得无趣地走开。这时乔恩生深情地凝视着我，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雾气，仿佛有泪意。一个多情的男人！我忽然感觉到心里的那道伤口又裂开了一点。
到底动情地凝望着他那修长的手指，它拿着细小的勺子轻轻搅拌着白瓷杯里的咖啡。我想象着勺柄的温度，或者微微有些湿。
“这样的手指，它该是干什么的呢？”我说，仿佛呓语，似有若无。
他竟然听到了，嘴角牵拉起微笑，然后放下勺子，把手指弯起来，作敲打状，一边说：
“我在一家IT公司做软件设计。”
“无法想象，如此文艺的一双手，可以弹出这般缠绵悱恻的曲调的一双手，竟有一颗理工科的头脑。”我微微张开了嘴，作惊奇状。
“那你呢？像你这样的一双手应该是做什么的？”他说。
我望向自己的手，还算修长白皙，只是它五音不全，什么乐器都不会弹。只得叹了一口气，说：“小时候好吃懒做惯坏了它，以致它与什么乐器都无关，不过我也是做这样的——”说着我也弯起手指作敲打状，“我在一家大型网站公司做专栏写手。”
“那是真正文艺的一双手。”他呵呵笑着道。
我也笑了起来。
曲终人散，到底该是离去的时候了。只是深夜凌晨的雨阻住了我的脚步。以往我会奋不顾身奔入雨中，从来不裸露内心的脆弱。今晚的雨，太大了，仿佛千军万马在屋顶汇聚，奔腾不息。我依然没有暴露内心的焦灼不安，只是显得慵懒，一味痴痴凝视着他的手指。
“我送你回去。”他说。
“好！”我说。
车在路上行驶，仿佛河里的一条鱼。雨太大了，隔了很久才有橘红色的灯雾劈头涌过来。除了雨声，听不到任何回应，这一点点地使她触及到心里的脆弱及空洞。
我忽然用手指轻轻掠过他悠然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恍如花瓣柔软地飘过并滑落。他动情地侧过头望向我，眼神灼灼，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指。我感觉到他手里的温度，微微的有些湿。但我还是缩回了自己的手。
“你相信爱情吗？或者说一见真情？”在黑暗中，他眼睛里透出光来。
我内心惘然。爱情于我，早已似是而非，有时候，它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而我，是暗夜里的一只鸟，不断地扑腾着翅膀，不断地受伤结痂。犹然记得上一段爱情结束的时候，也是这样飘泼着冷雨的夜。记得那个他对我说：
“微凉，停下来吧，不要再继续做这种游戏了，好不好？”一段感情结束，然后又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于我，是一种停不了的游戏。
“理由呢？你放弃你现在的家庭把我扶正？”我冷笑，神情淡漠地把车窗摇下来，雨水顷刻间淋湿了我的脸。
他没有制止我，知道我沉浸在自己的灵魂中听不进任何世外之音。
“也许，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子，不改变。我希望成为你最后的一个男人。”
我听到心里的伤口又狠狠地裂开来，疼痛，仿佛有血流出来。爱是一道伤口，疼痛的感觉只有自己明了。可是我需要这样的疼痛，在凛冽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如深海中的一条小鱼。但不能窒息。在别人的眼中，我只是视感情如游戏的一个玩客。
“停车！我们的游戏结束了。”说完，我从车里下来，步入雨中，没有一丝不自然，仿佛黑暗中的一条鱼向着没有目的的方向游去……
恍惚于刚刚逝去的那段情不过一刻钟，很快我又回到了现实中。
“爱，是一道伤口！而我，是一片斑斓绚丽的花瓣，却有毒。”说着我又叫了“停车”，然后又一次神情淡漠地步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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