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老最老的生命告诉我们什么？

想象一下，你站在一颗活了9550岁的云杉面前。当你出生时，那颗云杉已经活了9520年。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当这棵树从最初的种子萌发时，地球上的人类还处于茹毛饮血的时代。直到四千年后，第一个人类文明才在尼罗河谷出现。整整四千年。距今四千年前，如果夏朝真的存在过的话，大禹才刚刚治完水，建立夏朝。而这棵位于瑞典达拉纳省被称为老西科（Old Tjikko）的挪威云杉要等如此漫长的一段历史之后才能看见人类建立起文明，再等差不多同样漫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看到人类上天入地。

站在这样一颗只有四米高的云杉面前，我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它一点也不高大、不雄伟，甚至也称不上好看，在树丛中你甚至难以发现它。但是当我们仅仅看到它的照片，仅仅知道它活了近一万年的时候，我们的心中就会燃起一种敬畏。然而，我们是敬畏这棵树本身，还是敬畏我们自己？在老西科之前，一定有许许多多像它一样的云杉，在瑞典的那个山坡上活过又死了，纵然它们能够存活八千年甚至一万年，却没人知道它们活了这么久。甚至，直到100年前，也没人知道这颗其貌不扬的树，在那一个角落存在了那么久。它没有自己的历史，直到它被人类发现和认识，直到它被人类记录在案。当我们这样说时，是不是太过自大。毕竟，人的一生，相对这棵树来说，不过是一次短短的暑假。当我们面对这样一个实现了多少代人的“万岁”之梦的存在物时，我们仍然应该承认，人是伟大的。人操有毁灭这个世界的权柄。然而伟大与邪恶始终只有一线之隔。

人类在几万年前，或许已经掌握了毁灭这棵树的技能，或用火烧或用石砍。但要等几万年后，人类才知道这棵树大大超过人类可以想象的实际年龄。这种事实性的认识直接地触发我们的情感——崇高和敬畏。然而情感足以使我们采取行动吗？我们能够理智地认为我们应该道德地对待这种生命吗？如果几万年前，人类就将这种云杉消灭殆尽，如今的人类还能够体会到站在这样一棵树面前的敬畏之心吗？而谁又能保证，要再等几万年之后，人类才能认识到这棵树这种云杉还有周围一切生命的真正价值呢？可是如果我们此刻就将这些生命赶尽杀绝呢？这些生命还会有下一个几千年上万年吗？人类还会有下一个几千年上万年吗？现在甚至有学者开始怀疑人类是否能够存在另一个一百年。

这不是危言耸听，在萨斯曼（Rachel Sussman）为《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一书拍摄地球古老生命的五年间，在三十种记录在案的超过2000岁的个体中，名叫“参议员”的3500岁的池杉被烧毁了，据当地国家公园管理员推断，烧毁这株池杉的大火很可能是人为造成的；而名叫“地下森林”的年龄超过13000岁的开普怀春李因为修路而被毁掉。那延续了几千年上万年的生命，在几年只能相继死亡。而这并非是单纯的偶然。随着全球气候变化，越来越多的生命，甚至那些地球上最老最老的生命，那些能活很久很久的生命，都遭受到威胁。

在游历全世界见过很多种很老很老的生命之后，萨斯曼发出这样的感叹：“极端的长寿会哄骗我们产生一种永生的错觉。我们缺乏长时段的思考，沉沦在日常现实之中，以为一直存在的事物会‘永远’不加改变地存在下去。然而，古老不是不死。”只要是生命，就永远有其脆弱的一面。正是由于这种脆弱性，使得我们在面对地球上很老很老的生命时，心中油然产生出敬畏和赞叹；也正是这种脆弱性呼唤着人类的行动：让它们继续存在下去。

参考文献：萨斯曼，2016：《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刘夙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