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忘桑榆 051 孑然一身

小文被卷走的那一刻，巴特巴特尔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冲着小文消失的那股巨流撕心裂肺地长啸，咆哮到喉咙沙哑，声泪俱下：“小文！！！！你回来啊！！回来！！！”他一直喊着回来，一声比一声肝肠寸断，可是那个如雏菊般芬芳的女孩却再也不能回来了。

往事如走马灯般闪烁，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曾经在舞会上出尘脱俗的小文，一颦一笑都犹如坠入凡间的仙子，让他控制不住自己邀请她共舞；那个曾经在背上向他告白的小文，她动听的声音其实早就令他悸动不已，奈何不了他不忍心破坏现实的和谐；那个比任何人都要信任他的小文，永远天真烂漫地叫他“巴特尔老师”，问他无数个问题，活成了蒙古十万个为什么，就好像他才是她眼里无所不能的超人。

而他似乎更像一个父亲，在悉心呵护自己懵懂无知的女儿。

可是，女儿长大了……

她听懂了一切，看清了一切，可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她善良到可以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但她却也天真到认为被拯救的人只会心存感激……

巴特巴特尔越想越愤恨，他冲着那该死的天发起狠来：“我让你松手了吗！啊？你这个疯子！！怂包！！你还是人吗？！我搭上命去救你，你说放弃就放弃！你死吧，下辈子别让我再认识你！我绝对不会再救你一次！永远都别想！”

可是这世界早已崩坏，就算他吼到喉咙出血，他的声音也仍然微弱不堪。他死死攥着没有一丝生气的丁玟珠，就要把她的手捏碎，可就算是真的捏碎，他也不允许玟珠飞到那个未知的世界。兴许是丁玟珠感受到了力道，终于渐渐苏醒过来。可是她的样子丝毫没有好转，身体肿胀，青筋暴起，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痛苦，好在当下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丁玟珠疲惫地眨眨眼睛，对周遭的情况还不明所以。

“你醒了，玟珠！”巴特巴特尔振奋大叫。

逐渐清醒的丁玟珠发现自己正飘在空中，手正不由自主地从巴特巴特尔手中抽离。她又转过头看见可怖的天空，似乎明白了许多。

当她再次转过头来看巴特巴特尔的脸时，她的眼里已经没了刚才强烈的求生欲，只是动着嘴唇对巴特巴特尔说了几个字。巴特巴特尔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不过他紧盯着唇部的眼睛大概能够看到，她好像在说：“是艾利克斯……不是地球……”

巴特巴特尔痛心疾首，他咬牙切齿地说：“如果再让我遇到他，我一定杀了他！”

丁玟珠摇摇头，知道为时已晚。这世间所有磅礴之物都毁于一旦，又怎是她这样一只蝼蚁就能够抗争得了的？毫无疑问，她早就成了艾利克斯势在必得的猎物。绝望之间，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脆弱的女子：“小文呢？”

巴特巴特尔最怕的问题还是降临了，他紧闭双眼，痛苦不已，两行热泪从眼里流出，却像雨点一般打在了丁玟珠的脸上，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废了好大劲儿才狠下心来说：“她飞到上面去了……”

摇头，绝望，尖叫，狂躁，万物分崩离析，转瞬即逝，怒号的狂风残忍地拍打着丁玟珠的脸庞。她忍无可忍，更加用力地攥着巴特巴特尔的手，抽泣到鼻涕眼泪一起涌出，“对不起……小文，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大家……”

巴特巴特尔拼命摇头：“不是你的错，是艾利克斯！我们只要坚持住，就能躲过这场浩劫，你一定要抓紧我！”

“来不及了，巴特巴特尔，那上面有只眼睛正盯着这里，如果我不去，它就不会停止……”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绝对不会放手！”巴特巴特尔斩钉截铁。

“趁着你还没被我连累，快放手吧……”说完，她的手就开始主动退出巴特巴特尔紧紧环绕的手掌，没有丝毫迟疑和恐惧。

“玟珠！玟珠！我求你……我求你不要松手！我跟你一起……我跟你一起还不行吗 ……我求你别抛下我一个人！”巴特巴特尔声嘶力竭又委曲求全地乞求着，生怕丁玟珠此时挣脱他的手掌。就在他快要抓不住丁玟珠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勇敢决绝地松开了树干，只盼能和丁玟珠生死相依。

带着浪漫和壮烈，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和丁玟珠一起飞向未知和死亡，可是造化弄人，老天竟然连一个和丁玟珠一起赴死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巴特巴特尔目瞪口呆，即使他完全松开了手，却也没腾空而起，不论他如何挣扎，也不能随他的玟珠一起飞到空中。他只能眼睁睁目送丁玟珠瞬间脱离地面向上飞去，而他自己却被牢牢扣在地上不得飞升。

“忘了我吧，为了我不值得。”丁玟珠只是小声蠕动着嘴唇。飞向空中的她双手捂脸不再去看巴特巴特尔，因为她怕看到他绝望的样子，她也怕自己后悔。

“玟珠！！！！！”这一声嘶喊用尽了他毕生所有力气。

巴特巴特尔只觉视野逐渐变黑，然后无声无息地垂下了头。

“你为什么不放开他，让他和丁玟珠一起去那边？”黑暗中一个嘶嘶的声音不解地问道。

“现在还不是他该去的时候。”不知何时紧紧盘在他身上的黑王蛇也嘶嘶地回复道。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醒来以后的巴特巴特尔四肢酸软无力，耳朵好像也失聪了，他尝试了很久才重新站起来，他有种可怕的错觉，就好像小文和丁玟珠并没有离开他一样。

他看了看周遭狼狈不堪的丛林，才隐约回想起夜里发生的一切。越想越清晰，越想越害怕，一边想一边痛苦地捂上了耳朵，然后两只腿先后跪在地面上，沉重地伏下了身子，贴在地面上。

“长生天，这是我向您最后一次跪拜。”

后来，行尸走肉般的巴特巴特尔差一点儿变成野人，很久以后他才打听到自己所处的位置竟然在墨西哥。而那个时候，蒙古和墨西哥的距离早就恢复成了地球该有的样子。

他离自己的国家实在太过遥远……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哀莫于心死，人未死，心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