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扰,是你的温柔

(一)

你三十岁了,一个人朝七晚九,奔波在这座城市。

华灯初上,你站在办公室往城南望,夕阳覆满目光所及的方向,车流如织,晃得你记忆碎了满地。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变得像博弈,先动心的先伤心,先认真的先认命。

你埋怨过工作,连着九个晚班,再去见她时,她说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你埋怨过时代,纸醉金迷,让人浑浑噩噩,分不清谁是爱你的,谁是能陪你的;你甚至埋怨过她,那个说等你娶她却不肯多陪陪你的姑娘。

其实你最该埋怨的,是你自己。

(二)

从城东到城南,13.5千米,是你每次见到她的距离。

1350千米,是你第一次见到她的距离。

临近毕业的时候,你和理发师叫板,问他能不能把秃子染成红头发。结果出来以后你请了长假,出了山城。

而她翻山越岭,从塞北苦寒一路荡到五彩黄龙。

高原反应让你头晕脑胀,她黑着脸,叼着烟,眼神里全是不屑一顾。

“姑娘,脸都憋黑了,就别抽了。”

她斜眼看你,没说话,冲你晃了晃拳头,然后掐了烟,四处找垃圾桶,没找到,只能用手捏着烟头下山。

(三)

你记得丹云峡的火烧烟霞,拂过满山遍野的杜鹃,娇艳欲滴;

你记得雪宝顶的云影天光,映着澄澈透底的溪流,清纯明净;

你最忘不了那的虫子,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挥手驱赶,烟草味若有若无的飘散。

一路向西,九寨的水真漂亮,九寨的喇嘛真酷。

你们在栅栏外面,看斑斓的池水,横在水中的枯树。喇嘛在栅栏那边,行走修习。她带你翻过栅栏,趴在窗边看唐卡上的菩萨,看着菩萨福气的面颊,她拽你的脸,说你们一样肉。你看着菩萨朱红的唇,印上她的唇,一触即离,不说话,看着她笑。她黑黑的脸上晕出一抹红,清纯又娇艳。

(四)

喜欢就是在一起,你们一起吃饭旅行走走停停,你不问她为什么来,她也不想知道你的过去。

直到有一天,她离开了,没有一句话。

之后的岁月,你去过魔都,机场里人们形色匆匆;你去过帝都,黄牛的京音字正腔圆;你看了长白天池的涟涟水纹,看了江南月下的断桥残雪,甚至西疆大漠的滚滚沙尘,可是却再也没看见她那张黑黑的脸。电脑城里叫卖声此起彼伏,你在里面边吃盒饭边看来去无言的人们,没有那样一张脸;工地上烟尘纷飞,你握着砌墙的水泥抹子往下看,下面的人头很大腿很细,没有那样的一张脸。

你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什么,还是对操蛋的生活无言抗争。

后来你妥协了,安静下来,开始朝七晚九,开始相亲。

(五)

你恋爱了,又分开了,很多年后你都还记得那天的夕阳,和那个姑娘脸上温热了好久的泪痕。

你拒绝别人,也被发过好人卡,兜兜转转,看来看去,终于又到了阳光盛开的夏季。

灼人的太阳烤的荷尔蒙滋滋作响,街上的长腿越晒越白,家养的泰迪在院子里日天日地日空气。最近接触的姑娘约你吃饭,你们连面都没见过。于是你晚到了一个小时,直到见到她的那一刻你开始后悔,怪自己真是个王八蛋。因为那一抹黑色,给你的整个夏天都染上了一抹天真的蓝。

后来你知道她是满族,有族谱能查到的祖先;你知道她高中毕业时曾经从内蒙一路往南,在一个记不得的地方遇见过一个剃了秃子却染成红色的傻逼。然后笑容在你脸上僵住了,一餐饭,你连最爱吃的鱼都没动过一口,用一瓶啤酒把自己灌得满脸通红,走路打晃。

(六)

她送你回家,看你养的那只泰迪。

泰迪不说话,你看着她不说话,她抱着泰迪,问你它叫什么。

你说它叫毛毛。

“毛毛为什么不叫”她摸着泰迪身上那处裸露的皮肤问你。

“声带被切了,它其实很可怜,前不久出去散步被强暴了,皮肤就露出来了,好在夏天不冷。”你故意压低嗓音,显得悲伤,因为百度上说对动物有爱心的人最容易让异性动心。

她忽然问你,两个人在一起有没有什么是你接受不了的。然后继续看着泰迪,你继续呆呆地看她,直到她脸上又晕出一抹红,就像阳光照在唐卡上的菩萨。

(七)

天空有时很暗,爱情有时很难。

你用嘴喜欢过很多姑娘,却没追过一个。你知道,在一起时很容易的事情,难的是在一起很久很久,哪怕做一些无聊的事。比如一起看鱼,一起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一起散步,消磨到星光漫天,在漫天星光的夜里,一起坐在这地球上。

终于有人陪你一起坐在这地球上。在沃尔玛的搜秀里,她坐在你身旁,小口小口抿着哈根达斯;在环哲的书架旁,你看她低头一本本看过去,找在你书橱上看到的书,然后得意地笑;在手切羊肉的铜锅前,黑黑的脸庞在氤氲的雾气里若隐若现;在你的小床上,你给她洗头发,她用毛巾盖住脸,却盖不住笑声一串一串......。更多的时候是在城南,她坐在你身旁副驾的位置,按下窗,静静的抽烟,偶尔分你一口。你望着她的脸,她眼睛里藏着的星星,一闪一闪,总让你想起《胭脂扣》里陈十二少和如花躺在椅子上吸鸦片的桥段。

你闭上眼,看明灭的火星在缕缕烟雾中格外亮眼,外面虫鸣,她像那年一样,挥着手,烟草味一丝丝飘来。

(八)

幸福真简单,你和她才认识两周,牵了三次手,吃过四次饭,约过五次会,家长就见面研究婚事了。

那天很闷,云彩压得很低,见面的时候双方尽欢而散。

她开始减少和其他异性的接触,越来越多地给你打电话,从早餐收到午饭;互相监督戒烟,汇报当天的进程;你在晚上睡觉前给她讲一个晚安故事,名字是爱上你的第N+7天;每次约会你都给她送两株百合,因为她说气味可以安眠。

八月,桥北的薰衣草开得正好,她看着朋友圈里的照片急得跳脚,直到你也发给她一张,她终于爆发了,问你们是不是都有病~。傍晚,你悄悄守在她单位门前,陪着她横亘小城南北。那晚她映着夕阳一脸灿烂,腻腻的声音拧成线,系在你耳边。

沿着北桥往南走,有一家串串,她一边喊辣,一边吃得满头大汗。还一边对你说,吃是最能拉近人感情的事情。让你记了很久,无论出去干嘛,都不忘记吃饭。

(九)

月底她要请假回家了,你们不能每天约会了,站台的栏杆把你们分在两边。多少次你都想像四年前那样和她一起翻过去,看看那边的景色是不是和这边一样。她拽着hello kitty的拉杆箱,看着你戚戚的眼神,轻轻说,两三天就回来了。

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她回去和朋友聚会,凌晨三点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她喝醉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给你打电话,说她头晕,第三天下午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她已经准备回来了。可是你当时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从没主动联系过她?

她回来的时候你正在加班,衣衫褴褛,容颜憔悴,没接电话。她自己在站台约定的地方静静等了一个小时,看你风尘满面赶来的时候,轻轻吻你的颊。她嘴唇好烫,整个脸都很烫,仲夏的阳光总能轻易灼伤一个等候的人。

然而她很开心,坐在你身边给你她回家的事,给你讲她家里人怎么说你,却没提一句,在三十五度的温度里站一个小时有多难过。终于你忍不住了,问她为什么这样,她说你那么呆,找不到她肯定又会急的闹。

你握紧她的手,听她说,下第一场雪咱们就结婚吧, 去普吉岛照婚纱照,我要把咱们的第一张合影在朋友圈晒一个冬天。

(十)

余华说人生从一条宽广大路出发的人常常走投无路,从一条羊肠小道出发的人却能走到遥远的天边。你说不准你们开始是在康庄大道还是嶙峋木桥。

你们也闹过别扭,甚至半个月不联系。看到她信息的那一刻,你手抖的握不住电话,你跑去看她的时候,不自禁地牵她的手,她说:你和普通朋友也这样?却乖乖让你牵着,眉眼间是化不开的甜。

她总调戏你。你说你不喜欢纹了夸张纹身的姑娘,她就说她的后背有一大片纹身,所以和你出去玩都穿很保守的泳装;你说你不喜欢欺骗,最怕背叛,尤其会吃醋,她就说她前男友在某日某时又联系她了,问她过得好不好;你慢吞吞的,她性子很着急,拿着勺子跟奶酪玉米较劲,然后烫了手,畏畏缩缩听你的埋怨。

后来你才想起,泳装里面只有光滑的脊背,她说的某日某时其实你们正腻在一起,她舀出了玉米却盛在了你的碗里。

于是你开始担心幸福也会很难,你担心等到你们爱了六十年,过了五百个节日,看了四千场电影,面对面煲了三万餐饭,孩子都有了两个孩子以后,她还会不会像现在一样愿意和你在一起。

有些事情开始了,就成了历史,一笔一划写在那,怎么都擦不去了。

(十一)

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最后却又变回一个人。

你没事就翻出王家卫看一部,边看还边记台词,她受不了你的矫情劲,后来你不看了。

她和同事关系很好,嬉笑怒骂,喝酒抽烟,你看不过眼,她不说话,眼神里尽是哀怨。

越来越多的事情需要磨合,你们之间的包容却越来越少。你越来越沉默,她越来越暴躁;你调大了音响,她说你故意吵她睡觉;她推了一次约会,你就关机好几天;你又开始相亲,她也开始和别人约会;终于有一天,你说了分手。她第一次对你说了脏话,日了狗了,她说你喜欢的不过是你想象中的她,这种喜欢太肤浅。你只回了两个字抱歉。

你画地为牢,渴望浪迹天涯,她以梦为马,歌酒趁年华想要一袭漂亮的婚纱。

(十二)

好心人很多,他们告诉你,有感觉就去追啊,喜欢就在一起啊。可是不是每段故事都有结局,很多时候明明相互喜欢,可是又猜不透对方的一举一动,相爱相恋的月月年年最后变成了连句再见都没有的咏叹。

好在时间让你以为你忘记了一切,包括那些一辈子都不愿意忘记的东西,但只是以为。

那些过往的经历,总在凌晨三点铺天盖地袭来,掩埋你一切思绪,你开始回忆起她错把黄色表情发给你妈妈时的紧张;开始回忆起你们你们相约一起去的旅行还没有启程;开始回忆起你们要一起种的玫瑰种子还没抽芽......。

(十三)

生活还在继续,你又接触了很多姑娘,你也尝试过和那些比她漂亮,比她白,比她温柔,比她乖,比她胸大,比她呆的姑娘开始,但总会想起那些话。

“两个人在一起,有没有什么是你接受不了的?”

“咱们去看唐卡上的菩萨吧”

“你那么呆,找不到我又会急的乱闹”

“最能拉近人感情的当然是吃东西了”

“我真是日了狗了”

......

所以你还是一个人。

不打扰,是你最后的温柔。

对自己温柔,更对这个世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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