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奋斗一生,最后带不走一草一木,我一生执着,却带不走一分虚荣爱慕;这辈子,无论贵贱贫富,最后都走到了这一步。”
空旷的监房,烟雾缭绕中坚毅的面孔,此时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挣扎,迷茫,不甘,忏悔。
“我想痛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忏悔,却已经迟了。”
“后悔了?”
“我?”
男子将烟掐灭,迟疑片刻,嘴一咧,笑了。
“我挣扎过,也纠结过;但是我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怍于人,无惧于鬼,这是我的人生!”
“你一生的追求不外如是,什么也带不走,却累了,苦了自己一辈子,甚至你最爱的,你也不能带着她。”
男子默然。
“我不说了,也不劝你,在一边看着你挣扎和沉沦,也许在你心里认为我很无情,在入狱后,我没有像承洋那样四处奔波,对于你的执着,我无能为力,只有选择默然观看的态度,你执着它们一生,它们就这么折磨你一生。”
空旷的监房沉寂下来,男子不在言语,拿起一支烟,点燃,透过烟雾,一个男人坐着,洁白的衬衫,瘦弱单薄,戴着副金丝眼镜,纤长的眼睛里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隽和隐逸。
男子吐出一口烟雾,靠在椅子上,目光微阖,白衫男子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忽明忽暗的燃着暗黄色的烟丝,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又长长的吐出。
“呼!”
“你该走了。”
男子靠着椅子,烟夹在手里,歪头看着他。
“烟也带走。”
虽然看上去非常不甘心,男子还是把烟扔了过去。
“你留着抽吧。”
白衫男人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里面不让。”
男子指了指背后的铁门,咧开嘴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喂喂!时间到了!”
玻璃幕墙后面,一个穿制服的男子拿着话筒冲白衫男人比划着,示意其离开。
哐!封闭的监房门被打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
白衫男人顿了顿,转身走向铁门。
“小仙儿!”
男子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白衫男人身子僵在门口。
“记得小时候,你说要写一本我们三个人书。”
白衫男人站在门口,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直到身旁警察的呵斥声响起。
男子靠着椅子上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都说世相迷离,我们常常在如烟世海中丢失了自己,而凡尘缭绕的烟火又总是呛得你我不敢自由呼吸,千帆过尽,回首当年,那份纯净的梦想早已渐行渐远,如今岁月留下的,只是满目荒凉。
忘了从什么地方看到这段话,男子却很喜欢,以至于到现在还清晰的印在脑海里。
白衫男子没有言语,伴随着“哐”的一声,男人的话也被封闭在了那扇铁门之后。
“张一帆!谁让你来这里的!”
愤怒的女声打破沉寂,随着高跟鞋踩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走到白衫男子身前,眼睛中闪动着怒火。
“你知道你来这里会惹多**烦吗!明天报纸上就会登出我国著名作者私下会见经济重犯赵红军!这影响有多恶劣你知道吗!赵红军面临的是十几条罪行的起诉!全国的眼睛都盯在这里,你还敢来见他!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女人的嘴如连珠炮一般,唾液四溅。
张一帆皱起眉,那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眸盯着女人,时间停顿在那一刻,女人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嘴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一个非常严重的自闭症患者,就如同他不喜欢与他人交流,别人与他交流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纤长的眼睛透着凛冽的寒意,女人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脸上露出一丝惧意,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我不应该见他吗?”
张一帆说道,像是在问女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怎么解释是你的事情,你不应该来质问我!”
张一帆指着自己,平淡的语气就像与陌生人交谈。
“我的情况你应该了解,我若愿意与那些媒体打交道,还雇佣你做什么?”
恐慌和恐惧感,在雕塑般一动不动女人心里缓缓升起。
眨了眨眼睛,双手插入裤兜,张一帆转过身背对着女人开口道。
“我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我还需要去趟医院,你先回去吧,晚上我找你商量一些事情。”
“咳!咳!”待张一帆离开,女人才咳嗽出声,在张一帆的目光下,她甚至不敢呼吸,急促的呼吸声响起,在一旁工作人员怪异的眼神中,女人飞一般离开。
二十年前全国最落后的城市,如今一片繁华。二十年前最贫困的街口,如今却是城市的中心。二十年前他说:“不是世界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二十年前他咧着嘴说:“不是城市选择了我,是我选择了这座城市。”
他,后悔选择了这个世界,自我封闭活在另一个世界。而他,为了他选择的这座城市执着了二十年。如今,他面临着来自这座城市的审判。
人世的好多人,好多事,直到后来才能看得真切,看得分明,只有时间的风,才会为我们披沙拣金。
消毒水的味道进入鼻腔,视线中的报告单上写着陌生的医学术语,白大褂医生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
“癌?”
张一帆的声音响起,医生愣了一下,患者平淡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仿佛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看了半响,医生才肯定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张一帆捏着报告单,在手中搓揉着,沉默着。
“能治吗?”
张一帆突然问了一句,医生心里有些发毛,顿了顿说道。
“我建议你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再请院里的专家安排下一步的…。”
“能治吗?”
他皱了皱眉,打断医生的话,再度问道。
“按照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说,这种病症很难治愈,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治愈这类病症的先例。”
“那就是不能了?”
在张一帆的注视下,医生轻轻点头。
“谢谢!”
收起报告单,张一帆站起身拉开椅子,转身离去。
一个个疲惫而又冷漠的面孔,从张一帆身边走过,如同行尸走肉,灵魂已经麻木,再强大的刺激都无法激起心中的热火,冰冷的城市,冷漠的人们。
随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张一帆坐了上去,沉默不语。
“小兄弟去哪儿?”
司机看着后视镜,张一帆眯着眼靠在座椅上,仿佛虚脱了一般。
“带我看看这个城市。”
“好嘞!”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发动车,顺着公路漫无目的的行驶着。
“你看这满大街的人,每天着急忙慌的回去睡觉,明早又着急忙慌的出来上班。”
感觉气氛太过沉闷,司机眼睛扫过大街两侧的人群开口道,似乎想找些话题。
“你说这人每天忙忙碌碌为了啥?”
“你还不能往细了想!每细想一次这胸口就堵着上不来气。不能细想,细想了就没法活咯!不过咱不想,不代表不明白,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
听着司机唠叨,张一帆扭过脖子看着车窗外的人们,也不搭腔。
“有时候等客人,我也想啥是生活!”
“看看自己,生活中规中矩,过马路要走斑马线,餐馆吃个饭老板还敢收我钱。每天起早出车,半夜才回家。十来年就这么过去了!有时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你就没有理想?”
被司机这么一逗,张一帆回过神来,侧过脸打量着开车的司机。
“屁的理想!后来想想支持我这么多年走过来的动力,就是穷!”
“噗”
张一帆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被司机这么一打岔,他突然忘了兜里揣着那张纸。
“人生就是一道槛,没有一帆风顺。翻过一座山,后面还有更高的山等着你;今天遇小人,明天遇混蛋;出门踩一脚****,没准明个会踩一泡更大的……”
沉默良久,张一帆付钱下车。
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你若恨,生活哪里都可恨。
站在窗前,俯视着整座城市。
“我打算写一本新书。”
女助理站在一旁,惊讶的看着他。
“你上一本不是还没写完?”
“我怕我以后来不及写了。”
夜色笼罩着整个城市,窗户上印着张一帆的笑容。
“新书可能会惹些麻烦,到时候要没有出版社敢出版,我们就自己印。”
“最少也要印三套!”
顿了顿,他自嘲的笑了笑,我现在还怕麻烦吗?
“我不是一直帮你处理麻烦?”
对于张一帆这个样子,女助理仿佛已经习惯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女助理看了一下手表补充了一句。
“已经很晚了。”
“你去吧。”
张一帆点了点头,眼睛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嘴角翘着不知在笑些什么。
对于张一帆奇怪的举动,女助理习以为常,什么时候他正常了,她才觉得反常。
随着关门声响起,张一帆才从兜里掏出那张报告单,那张风轻云淡的面孔终于露出了复杂的情绪,不甘,恐惧,怨恨。
一个人,远离了外界的喧嚣,褪去了伪装的笑容,真正安静下来才能看到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