馓饭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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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馓饭是冬天饭桌上的主角,如今,馓饭成了冬天手机屏幕上的主角。拿起手机,与馓饭有关的文章视频,美篇诗词蓬蓬勃勃,扑面而来,成霸屏之势!

馓饭究竟有多好吃,竟令这么多人念念不忘,欲罢不能?其实馓饭一点都不好吃!对我来说,那是童年的恶梦!要不是馓饭呱呱,我是一辈子都不会怀念馓饭的。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厨房里冷如冰窖。“干活人多好,吃饭人少好!”天一冷,许多小家小户改用蜂窝煤炉子做饭,坐在热炕上切菜下面,简单便捷。我家人多,大大小小七口人,须用大锅。每到饭点,动嘴的多,动手的少,都如庙里的菩萨一样歪在热炕上,眼巴巴等着母亲钻进厨房埋锅造饭。馓饭又叫“懒人饭”,做起来容易,母亲便隔三差五馓馓饭。

母亲挎上背斗,筒着手出门,扯来麦草,连背斗扔到灶台前。用菜刀砍开桶里的青冰,舀勺水,洗几颗洋芋,切成方块,倒进锅里,再倒半锅水,点火烧水。水开后,隔门喊一声:“烧锅来!”奶奶便微笑着进门烧火。母亲挖半婆箩白面,左手握一把面,徐徐撒入锅中,右手拿着多年水煮气蒸,坚硬如铁的木杈不停搅动。待到稀稠正好,锅里不停冒起一个个面泡泡时,舀半盆冻成冰碴的酸菜,倾倒进滚烫的馓饭中,翻搅均匀,便万事大吉了。

吃饭时,一人一碗,围坐在炕上,热热和和,咋嘴咂舌。馓饭上撒一层细盐,抹一层红辣椒,最上面铺一层咸菜。这是吃馓饭的固定程序,祖祖辈辈都这样吃。这红绿黄白相衬,清脆可口的咸菜是母亲秋末时腌制的,绿葱、红辣椒、白萝卜、胡萝卜、包菜等切碎,拌上粗盐,加凉开存入缸中,压上青石。随吃随舀,越吃越有味道,为单调的冬日增添了无穷滋味,可以从秋天一直吃到来年春天。

“先少舀点,等会给你们铲呱呱。”母亲总是笑着安慰我们。我和弟弟哭丧着脸,噘起嘴,极不情愿地端起馓饭,用筷子戳搅几下。夹起一块块洋芋疙瘩,相互扔来扔去。“不吃就放下!”在父亲的喝斥声中,挑起一团面糊,嘴里酸一股甜一股,热一股冷一股,嘻嘻哈哈,咽老鼠药般咽下去,吃进嘴里的少,糊在胸前棉袄上的多。吃过的碗里残留着筷子划过的痕迹,碗底碗沿上到处糊着馓饭。奶奶总是笑话我们:“吃过的碗里如鸡啄的一样”,父亲则嗔怪:“没挨过饿,不知道五谷金贵!”

吃馓饭须用两根筷子,一根不行。家乡骂人时常说:“你一根筷子吃馓饭,揽得宽!”骂人自不量力,好多管闲事。一根筷子吃面可以,小儿常如孙悟空一样将面条缠在筷子上玩着吃,但吃馓饭不行,力不从心。两根筷子并在一起,贴着碗边刮起一块馓饭,连同盐巴辣椒咸菜一起放入嘴中。洋芋软糯,入口即化,面糊绵软,自不用心,无需费力劳神大吃特嚼,只需蠕动一下嘴巴,便可一直热乎到肚里,三两口下肚,全身也热乎起来。

三叔喜欢转着吃,吃一下转一下碗,一圈一圈,直到碗底最后一口。父亲喜欢一半一半吃,鸭子吃菠菜一般。母亲吃得干净利落,吃过的碗很干净。吃完馓饭还得舔碗,父亲伸出长舌头,将碗罩在脸上转两圈,碗便干净了。奶奶伸出只剩筋骨的食指,沿碗捊一遍,手指再顺嘴一捋,咂巴咂巴嘴,笑了。有次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将碗扣在脸上,伸长舌头一阵乱舔,直舔得舌根发疼。揭下碗时,脸上糊满了馓饭,顺手一抹,眉毛睫毛粘在一起,惹得家人哈哈大笑。

待锅里的最后一碗馓饭舀完,母亲便溜下炕去铲呱呱,我和弟弟小狗一样跟在身后。厨房里很冷,我和弟弟抖抖缩缩,不停跺脚。母亲往灶膛里塞一把麦柴,往锅里撒点盐,倒些油,糊在满锅的馓饭便氤氲出满屋香气。柴尽锅热油香,铁铲愉快地沿锅面滑行,摩擦出愉快的声音。满锅的呱呱在“滋滋”作响的油香中翻卷成一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有时我和弟弟亲自操刀,弟弟烧火我铲锅,但总是不尽人意。锅里焦糊不堪,铁铲极不听话,左拐右扭滑行,呱呱却牢牢长粘在锅底。弟弟急得叽里呱啦乱嚷,我手忙脚乱,无法收拾,鼻涕都掉进了锅里。

馓饭呱呱焦脆柔韧,清香耐嚼。“馋嘴的驴挨的料棒多!”说的就是我。我常以大欺小,抢吃弟弟的呱呱,为一口馓饭呱呱出手大打之事时有发生,我为此没少挨父亲训斥。

昨天下午和瑞强散步,说到馓饭呱呱,先生说他也最喜欢吃馓饭呱呱。但他家人少锅小,呱呱产量自然少,他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炼呱呱。用木勺把馓饭抹糊到锅面上,添柴烧火,让铁锅把难吃的馓饭炼制成可口的呱呱。炼好后,往锅里撒些辣盐末、辣椒面、葱花,便开始铲。先生作法比我们的细致讲究,自然滋味更美!

渐行渐远的馓饭呱呱,才是我冬天最美的味道!也是我愈远愈浓魂牵梦绕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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