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是个坑(六)

那些年,看过的光景……

看光景,在我们那儿是指看热闹,看新鲜事,开眼界的意思。小时候,大都在以本村为圆心半径三公里的一个圈内活动,为什么说三公里呢?因为三公里远的地方是姥娘家。自己家,自己村,姥娘家,大约就这么个活动范围了,再远一点儿的地方,去的少,也陌生,印象里也就新奇一些。平日里见的人和事,也不过就是家人、邻居、亲戚,大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们一日日玩着自己的游戏,偶尔有新鲜的人和事,那也是值得在印象里记上一笔的。

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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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放电影的来,是很让人兴奋的,会提前搬着凳子去占座,也会提前给亲戚们报个信儿。露天电影都在村小学前面的大街上放,那边比较宽敞。天刚擦黑,人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本村的,邻村的,亲戚们聚一块,亲亲热热地先聊着天,等着,小孩子们喜欢聚拢在放映机跟前,伺机摸一下,对那个神奇的机器充满了敬畏。记得最先看的是《少林寺》吧,巨大的银幕前黑压压一片人看得目不转睛,后面的站在凳子上,有的爬到了学校旁边的树上,还有的没办法就转到银幕背面,仰着头反着看,现在想来,那场面应该叫“万人空巷”吧,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好象都来了。放完了,夜深了,跟邻村的亲戚告完别,都就扛着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子里,小孩子牵着大人的手,迷迷瞪瞪地走着,睡意渐渐上来了,小一点儿的已经在肩头睡着了。记得后来又看了《南北少林》、《小花》、《归心似箭》、《神秘的大佛》,还记得看过一部立体电影,情节记不清了,只想着一群灰扑扑的老鼠象潮水一样从银幕里涌出来,简直要扑到脸上来,一片惊叫声。

看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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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村有个戏台,记得去看过一次戏,我们那边叫“吕剧”。娘特别爱听吕剧,《小姑贤》、《王定保借当》、《小借年》、郎咸芬的《李二嫂改嫁》,有录音机的时候用磁带听,有影碟机的时候用碟片听,当年天天听着那流畅朴素的唱腔在耳边如泣如诉,剧的名字到现在都还耳熟,只是不记得情节了。我们看戏都是去看热闹。高高的戏台子,衣饰华美的角儿在上面转来转去,咿咿呀呀,下面人山人海,还有卖小玩艺和各种零嘴儿的,热闹。其实我看的挺专注,我总是在戏台最前面,眼巴巴的盯着那些旦角头上的珠宝,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太美了,那些蓝盈盈的翠,颤巍巍的钗,闪亮亮的珠花……从没见过那么精致的东西。一台戏下来,我满眼都是那些华美的发饰,估计别人拿个凤钗,招招手,也就跟着去了,要是拿顶凤冠,得哭着喊着倒贴着去了。凤冠霞帔,简直美的就象梦一样啊。

赶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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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是大村,有集,也有山,就是大集。集是每逢农历一六,五天一个,附近几个村子的都来或买或卖,山一年四个,规模是平常集市的几倍大,有很多集上没有的货品。逢山,是村子里最热闹的一天,从早到晚,大街小巷都是人,买卖的货物更是花样繁多,吃的,用的,玩的,无所不有。放电影的地方是骡马市,各种高大的牲口在那儿任人挑拣,捏着嘴巴看牙口,在袖笼里谈价钱,也有顺便钉蹄铁的。还有猪和猪仔、鸡鸭鹅、兔子什么的,我们喜欢逛骡马市,有一种参观动物园的错觉。旁边是木货市,各种板材、家具,家具花样很多,上面描着梅兰竹菊,明晃晃的大镜子,不时映出我们好奇的小脸儿来。卖新奇玩艺和衣服鞋帽的地方人最多,走不动了,就得挤,我们人小,可以从人缝里钻来钻去,想偷懒了,也可以挤在里面把脚悬空,让人群簇拥着“漂流”一会儿,很奇特的感受。山上会有很多集市上没有新玩具,比如“咕咕当”什么的,也会有拉开圈子卖艺的,一通拳脚后,小猴子就穿着红通通的衣服可怜巴巴地四处讨钱的,这都会吸引我们看半天。玩够了,一般都会抱一袋子长长的“金箍棒”回家,玉米粉做的膨化食品,边吃边耍,回味好多天。山,是那时小孩子的嘉年华。

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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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一般在春节后,元宵节前,扭秧歌的队伍就来了。老远就能听到喧腾的声音,奶奶最喜欢热闹,听到声儿就会迎过去,然后一路再跟着走过来。一般是舞龙舞狮子的在头里开道,抛着绣球,让威风凛凛的龙和狮子玩几个花样,得几个喝彩,然后踩高跷的队伍就过来了,最喜欢看高跷。有的高跷一人多高,都得仰着头看,八仙过海,西游记,认出一个人就惊喜地叫一声。我最喜欢何仙姑和红孩儿,何仙姑穿着粉色的古装,挽着发髻,脸上红红白白的,好漂亮,红孩儿是个小孩子,居然也能踩这么高!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不害怕?看到的风景肯定也不一样吧?满心都是羡慕。高跷队的后面就是秧歌和旱船,有几个本村的大娘婶子抹着粉儿,穿红戴绿,看上去熟悉又陌生。喜欢大头娃娃,一脸喜庆的笑,特别逗,还有猪八戒背媳妇,张果老倒骑驴……个个都有典故。一路扭着,一路咚咚呛地响着,一路欢声笑语,从这村到那村,近了,又渐渐地远了,年,来了,又走了。

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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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进城是五岁的时候,去潍坊,跟爷爷一起,是坐绿皮火车去的。那时两岁的弟弟在人民医院做个小手术。只记得一路上很警惕地盯着对面那个人,因为他很象小人书上的坏人,满脑子正义的念头,随时准备举报点什么,可惜直到下车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还记得到过医院的宿舍,有个姑姑在那儿住,外面有高高的树,树枝都要伸到房间里来了,房间里是旧旧的木地板,有搪瓷脸盆和镂空铁皮的水壶。再记得狭长的病房,弟弟躺在小床上在看一本图画书,看到我来了很高兴,一直在跟护士阿姨要他割下来的小瘤子,说要送给姐姐当球玩。后来,我从那本书上第一次认识了海马,并且记了很多年。

第二次进城是小学的时候,去的岞山镇,十几里远的地方,因为有火车站,所以都叫它“站”,印象里也是个大地方。走着去的,和两个小伙伴一起,离开了村子,上了大道,有形形色色的车从身边驶过,边走边玩,不觉得累,有点儿兴奋,有点儿期待。站上的房子都方方正正的,跟村子里的青砖房很不一样,有各种店铺,还有花鸟市场,在我们看来什么都新鲜。逛了书店,在那儿看了会儿《三毛流浪记》,买了本《大林和小林》,还特地去看了一下闻名已久的火车站,从那儿可以坐上火车去外面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知道了有个地方叫作远方,世界突然变大了。那是第一次独立的远足,回程的时候,觉得自己长大了。

……

那些年看过的光景,就象正月十五在村头放的烟花,热热闹闹地装点了漆黑的夜空,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留下的是无限向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那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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