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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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

      2003年,一首陈奕迅的“十年”红遍大江南北,第二年,男孩正好上高中,带着朦胧的亢奋。

      那年,他遇上了女孩,一个相较于男孩略显成熟的女生。

      那个年代流行一种便捷式的磁带播放机,叫“随身听”,课间与闲暇,同座前后左右都爱聚一起,每人一个耳塞,一边听一遍哼着那些年风靡的流行音乐。女孩坐在男孩的后桌,因着听音乐的缘故,慢慢的就混熟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就混成了一个小集体,几个男生加上几个女生,一有空便组团探寻着这个并不太大的县城的角角落落,山山水水。女孩的家离县城不远,便有了几次同学做客的故事。爬山、野炊、骑行,尽是些风流少年的美好记忆。

      在男孩的眼里,那时候的女孩已然是个成熟而温柔的女生,用“贤良淑德”来形容似乎不为过。不过最令男孩终身难忘的,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尽管女孩有近视眼,带着一副深红边框的眼镜。那时候留着齐刘海的女孩皮肤很白很好,记忆中她用眼睛说话的时间多于嘴巴。她的美丽更多的是来自农村的淳朴柔情,没有半点城里姑娘多余的艳丽。

      而男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卑且毫不起眼的小个子。

      他没有顺畅整齐的黑发,也没有结实挺拔的身材,更没有起眼的好成绩,他在班里的存在显然和窗户玻璃上趴着的苍蝇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许是家庭的原因,男孩一直过着超过大部分同龄人的独立生活,而那种生活,从小学就开始了。

      冬天,一个阳光很好的周末,这群同学决定一起去女孩的家里玩,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相互调侃,气氛美丽而纯洁,正如那天温暖的太阳,深冬的光辉晒满纯净的田野。

      和大部分那个年代的人一样,女孩也很爱玩纸牌游戏,大伙便在河床旁的草地上围成一团,乐此不疲。

      他也很爱玩,但这游戏有人数限制,总得有几个看客才行,那时候男孩的自卑和羞涩决定了他不可能成为那四个人之一,至少在人多的情况下是这样的。但他看得很开心,不仅因为阳光暖暖的裹在身上,也因为她徒然奔放的笑容。

      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女孩的母亲,一个再朴实无华的伟大母亲。

      依稀记得,当大伙都在门前的平地上说笑玩闹时,男孩一个人在厨房帮着她的母亲照看材火,和这位正准备午餐的长辈聊天。他们间有一段颇为有意思的对话,只是记不大清了。

      除了那首“十年”,还有羽泉的歌曲,都是那时候男孩的最爱,好像女孩也很喜欢。那会它们只是歌曲,听的只是旋律,歌词大都不会深刻,歌名倒记得不少,什么“冷酷到底”、什么“选择牺牲”和“画地为牢”,听着都挺刚烈的词汇,只是那时候没有人会真正在乎其中的含义。

      男孩是踩着录取线上的高中,他从来都不是个出色的学生,考上了已然是大幸运。

      但录取后就意味着下一个高峰将变得成倍的艰难,男孩是个有危机意识的人,一直都是。快乐的时光美丽而短暂,高中的学习生活是一场不能输的战争,他心知肚明,他不能允许自己在三年后两手空空的消失在人海,要真正走出这个小县城,真正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上大学是唯一的选择,时间已然不多。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欢乐的小集体解散了,大家都在为前程而各自努力。但在男孩的心里,女孩永远都是那颗深冬里暖暖的太阳,不过男孩也依然是那个不自信的小个子,他心里有话想对女孩说,只是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些话可能这辈子也没机会说出口。



大学

      三年后,学校的红榜上赫然写着男孩的名字,他再一次踩着线去省城上大学了。

      说来也奇怪,高中的后两年男孩和女孩没有认真的说过几句话,慢慢的他觉得女孩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世界。

      大学,男孩依然不自信的活着,但这回有一点不同,他的不自信仅仅留在了自己认为不敢奢望的年轻的爱情世界里。在其他方面,他像一只冲破笼子的麻雀,“噗”的一声便消失在翻滚的云海,肆意妄为的在那片无垠的世界来回探索着可能的边界。

      女孩也考入了同一座城市的另一所学校,男孩是怎么知道的他自己也忘了,甚至他和女孩是怎么重新联系上的他也忘了。

      不过男孩去过一次女孩的学校找她玩,也收到过一次或许是女孩这辈子唯一一份送给他的礼物:一只打篮球用的护腕。女孩知道男孩喜欢篮球,那是一只名牌运动公司的产品,男孩把它带在身边度过了大学无聊的几年,离开学校后还带着它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工作。

      直到整整七年后,那只护腕已经严重变形,实在用不了了,才被安静的放进了行李箱的角落里。后来竟然在一次搬家中弄丢了,任凭他怎么翻遍自己小小的房间也没再找到。

      大学期间他们俩依然很少联系,因为专业的原因,女孩很早就开始了离校实习。

      她哪也没去,回到了家乡,在县城里的一所公立医院。而男孩那时候还在学校,至少名义上是在的。他很热衷于创业,每年都得折腾出点事来才肯罢休。那几年的暑假他更多的要在家乡和省城来回跑动,频繁的坐着那种只有电风扇的火车。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他要回县城,总是会提前和女孩联系好,女孩便会准时骑着车子在车站出现,接他去想去的地方,或者一起去网吧上网,两人的关系微妙而简单。

      2009年的夏天,男孩照例的在省城和家乡两地来回跑,女孩也照例接送。这竟然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习惯,男孩习惯了有女孩接送,女孩应该也习惯了接送男孩,可悲的是,男孩依然不自信,至少在面对女孩和未来的时候,他彷徨不已。

      自幼清贫的家境造就了男孩过重的抱负,改变命运的冲动使他不敢对女孩有过分的想法,尽管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像电影《阿甘正传》里的阿甘对他的珍妮一样,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孩。但他远不如阿甘,他从没亲口对女孩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社会 

      一天,男孩乘坐的火车凌晨才到,他没让女孩冒黑去车站,于是自己在附近的旅社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的电话响了,是女孩,她赶早去车站找他,送他去要去的地方。

      晚上,两人一起去网吧上网,直至深夜。实在熬不住了,两人便决定回去休息。女孩说男孩可以去她那里打地铺,那会儿女孩自己在县城租了房子住,方便上班。

      可能是真的太困了,最后地铺自然也是没打,两人就着凉席在床上躺下便睡了。不过,那天夜里男孩确定是一刻也没睡着的,女孩应该也好不到哪去。两人就这么尴尬的躺着,起先还找些话题化解略显尴尬的气氛,后来话题也没了,屋子里安静的连陈脚趾头相互挠痒痒的声音也分外的明显。再后来,他投降了,他抱着女孩装睡,就是死死的不放手。

      天知道,命运之神很快就在天亮之后击碎了这个短暂而美丽的梦。在女孩去上班之后,男孩一个人在房间里惶恐不安,那一刻他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此时无力承受这份浓重的爱,他不能接受自己在一无所有并对未来充满疑惑的情况下对女孩留下任何承诺,她是如此的单纯而善良,美丽而钟情。

      男孩无法说服自己将她的未来带入自己充满未知的人生赌局中,他宁愿永远的把这份爱深埋心底以换取曾有更好的选择,她应该过上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而男孩清楚自己在可见的未来都做不到这一点。

      在经历了半天的自我挣扎后,他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信息,表明了自己的意思。那天晚上,女孩没有回住处,而是直接去了乡下的家里。男孩知道,他无情的撕裂了女孩美丽的梦,双手沾满了她滚烫的血。

      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尽管男孩不认为自己需要别人可怜,但他却深信自己足够可恨。

      那天他在墙壁上狠狠的砸了两拳,血流不止,疤痕至今犹在,但已模糊,而心里的伤痛将伴随终生。

      一年后,男孩瞒着家人退学了,随后他去了东部一个大城市工作。

      后来男孩惊讶的发现女孩也去了同一省临近的城市工作,两地相隔很近,一年间两人偶有联系,但从未见面。

      不过那年年底,两人结伴回家了。男孩去了女孩所在的城市,一起搭上了回家的火车。也就是在那一次,男孩在女孩那里借走了一笔钱。男孩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女孩出现在临近的城市会不会是巧合。

      年后,男孩经过一段时间的辗转,离开了那个城市,又去了南方工作,一呆便是五年;女孩也没有再回原来那里工作,而是留在了家乡,并在家乡的一个单位里上班,再没有离开过。


天明   

      五年间,两人还是很少联系,但在这五年里,男孩每年都会去看女孩,每次回家和离开也还是女孩负责接送。

      岁月无痕,风雨有迹,两人都在这些年的时间里慢慢的发生了变化,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

      2015年年底,男孩回家办事,照例约了女孩见面。女孩全程没怎么说话,但对男孩的态度依旧,该骂的还是骂,该奚落的还是奚落,他们俩早就习惯了这横刀相向的存在。因为当天男孩参加了朋友的婚礼,喝了几杯酒,当天晚上他便要乘车回工作的城市。

      时间到了,照例是女孩送去车站。

      在去的路上,女孩一直在和家人打电话,男孩想和她说说话,但没有机会。车站到了,女孩的电话也打完了。

      女孩下车站在车门边,似笑非笑的和男孩道别。男孩走了几步后回过头看着她,不知道是因为风大还是喝酒的缘故,他的眼睛里湿湿的,心里徒然一阵酸楚。

      男孩几步走到了女孩的跟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而女孩却微微的躲了躲。男孩没有说话,但心里默默的念着:你是我的女孩。只是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他心里是那样念的,但还有一句话连心里也念的小声:...可为什么我感觉到我将从此永远的失去你。

      第二年初,男孩辞退了自己的工作,在那个高速运转的城市里他目光呆滞起来,高耸的大楼和急速穿过的列车在他面前织成了一张网,网着这世上最伟大的荒凉,他在这荒凉里迷失了方向。

      男孩开始疯了一样的追求着女孩,他开始像当初来回家乡和省城一样的频繁来回南方的都市和家乡。女孩很明确的拒绝了他,并告知了自己曾经花费了五年时间的等待,如今一切已经过去,便再也回不去了。

      男孩惊慌失措,但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的心里永远也装不下别人。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他经常一个人拿着那些年写下的日记,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电脑上循环播放着羽泉的“惩罚”。

      之所以叫黑暗的日子,因为那段日子的晚上他总是一个人呆在房间,关着灯听音乐。在极致的音响风暴里他撕开了嗓子哭的天昏地暗,夜夜如此。他想给朋友打电话,可是电话通了他早已说不了半个字,沙哑的喉咙已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他的日记有十五本之多,全封存在一个箱子里,搬家到哪他都带着,唯一不能离开的行李。

      因为那箱子里不止有十几本本子,还有他曾经的女孩儿。

      终于有一天,女孩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在手机上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这一天,正是男孩一年前拥抱女孩的日子,距离农历新年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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