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伤害,永远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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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次见到小立时,他穿着破旧的土黄色夹克,背上用白线缝了一个极为扎眼的小补丁,我暗想:这年月了,还有人穿打补丁的衣服,家里一定很拮据吧。

一天下午,他迟到了,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跟儿,低着头,歪着脖子,搓着两手,一副俯首认错的样子,我问:“从开学到现在,上语文课你一共迟到了几次?”他很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三次”。说完,又低下了头,我也笑了。一个孩子能够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并且敢于面对,坦然承认,表明他还是有上进心的。

有一次,他缺交作业,我严厉地批评了他,并拿起语文书照着他的手心敲了三下,他没有辩解和反抗,老老实实接受了惩罚。我想:一个不巧言善辩,坦然接受惩罚的学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期终考试,他的语文数学都考了一百多分,一个整天吊儿郎当,不好好听课的孩子竟然考出这样的成绩,不能不让老师刮目相看,老师们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我也不例外,上课提问他的次数增多了,可他总是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

慢慢不喜欢小立,缘于他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并且有一个“亘古不变”的理由——上厕所。老师总不至于对一个蹲厕所的孩子疾言厉色大声斥责吧,只好好言相劝,陈言利弊,他总是一脸茫然,眼晴呆望着玻璃窗上晃动的树影,逃课的迹象一点没改。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上课的时候,隐隐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尤其是走到后排的时候,那股气味就越来越浓。

农村人对有腋臭的家庭是极为排斥的,娶妻嫁女都要经过多方打听,若是这个家庭有此遗传病,即便是家庭很富有,也不愿与之结亲。

我读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孩叫妮子,一到夏天,她身上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班里的女孩子都不愿跟她交朋友。一次,老师让我和她坐同桌,我很不高兴,更不堪忍受同学们的白眼和闲话,坐了没几天,就闹情绪找老师调开了。

回到办公室,老师们都说小立有腋臭,想起同学妮子在班里遇到的难堪,难道学生们也都排斥小立,不愿与他交朋友吗?

没过多久,小立与人打架了,班主任把他爸爸叫来了,他爸爸黑黑的脸庞,穿着卡基兰的中山装,脚穿一双沾着泥巴的黄色军鞋。他坐在椅子上,紧皱了眉头,两手揉搓着,只是认真听老师讲述,极少发表看法。他只简单地说自己在塑料大棚里干活,接到老师的电话就匆匆赶来了,并且感谢老师对孩子的关心。

我生活在农村,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钱的辛苦与艰难,每次看到两脚黄泥,殷殷期盼孩子出人头地的农民家长时,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小立被他爸爸领回了家,辍学了。

后来,小立的妈妈给班主任打电话,我们才了解一个十二岁的男孩的苦衷和痛苦,小立的家庭在农村就属于被受歧视的类型,腋臭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家庭,让这个贫弱的家庭在整个家族甚至是村子里都抬不起头来。

小立读小学在班里一直是前三名,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成长的困扰,同学的歧视,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前些时候,小立捣乱,一位老师当着全体同学的面训斥小立,狐臭蛋儿,臭气熏天,还有脸说话,说至此,小立妈妈泣不成声,她说,从此班里的孩子都不愿与小立交往,他也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小立说,他恨那个辱骂他的老师。

我无语。

惟愿小立能尽快走出那片阴霾。

2

小立所遭受的羞辱我感同身受。

读小学四年级时,教我们数学的是一位面色黧黑、身材高大、满口龅牙的女老师,现在已经记不清学什么数学知识了,只记得我的作业错的比较多,老师又讲了一遍,我依然似懂非懂,作业背了一个个醒目刺眼的叉号。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们就读的村小学是破败不堪的土坯房,冬天冷得刺骨,老师把我叫了出来,我站在墙根,她紧紧地揪住我的头发狠狠地往土坯墙上撞,一下,两下,三下,灰土掉在头发上,掉在哭花的脸上,我像一个落魄不堪的叫化子一样站在墙脚,窗户里不时探出一张张幸灾乐祸的笑脸。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老师发怒的脸我就不禁一颤。

我觉得数学是一门深奥难学的科目,所有数学学好的就是聪明的孩子,所有数学学不好的就是愚笨的孩子,而我数学学不好,就是一个愚笨的孩子。

从那以后我就对数学心存畏惧,自卑胆怯的心理恶魔一样如影随形相伴了整个青年时期。

谩骂、羞辱、歧视、体罚只能让孩子更加偏执、自私、冷酷、自卑,虽说孩子长大了自然会明事理辨美丑,但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痛苦的自我矫正、自我修复、自我完善、自我改正的过程,有的人终其一生都生活在童年的心里阴影之中,终其一生都没能完成自我矫正和修复。

3

后来在路上,我偶遇了那位女老师,她看到了我,张口想跟我说话,我假装没看见,走开了。

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忘了,可有些事情只要一想起来,那种如鲠在喉的尖锐的疼痛依旧让人心悸,就像拿一把斧头斫伤一棵小树,小树虽然长大,伤口早己愈合,但刺眼的伤疤已在树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有些伤害,永远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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