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年,擦肩而过的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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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连玉君手稿-高考01.jpg

原创于 2017-06-08,发布于中山大学岭南学院微信公众号

作者:连玉君,中山大学岭南学院金融系

1. 选择军校

二十年前的5月19日,我处于极度焦虑之中。当天下午得知全校仅有的三张军校报名表已经全部分配完毕,而我事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爸是煤矿上的普通工人,我妈整天在街上卖菜。显然,在我人生中第一次需要特殊关照的时刻,他们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我想到了我的英语老师——路老师,她当时是教务主任。第二天中午,我便顺利地拿到了军校的报名表。据说是路老师那帅气的老公用一根好烟换来的。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我不知该填哪所军校。以我三次模拟的成绩来看,我的高考成绩应该会比宁夏的重点线高出80分左右。经常在一起打篮球的李红军老师这时成了我的重点咨询对象。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于我要报考军校这个想法,他似乎表现出了些许失望,反复委婉地强调读军校的种种弊端。

我报考军校的动机是复杂的。我常常幻想着自己一身笔挺的军装突然出现在妈妈的摊位面前,想象着她欣慰的笑容,以及周围的那些菜农和顾客们羡慕的眼光……。

家中三个孩子,我是长子,加上爷爷奶奶,共有七口人。仅靠父亲一个人的收入,日子非常拮据。也因为如此,从我四年级起,妈妈便开始在市场上卖菜。全家老少一起打理一块一亩左右的菜地。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起早贪黑,甚是辛苦。

妹妹在我上高二的时候以全年级三百余人中第五名的成绩考取中专。考虑到家中的状况,这个懂事又倔强的丫头到高中的教室里上课一周后,就默默地背起行李到宁夏商校(中专)报道了。她说,虽然只有一周,自己也算是读过高中了。

后来才知道,妹妹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她听家里人和周围的人常常聊起“并轨”,说是以后上大学都要“自费”,需要花很多钱。而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能隐隐感觉到“并轨”意味着什么。

因此,除了“家族荣耀”,我读军校的另一个主要原因便是“不用花钱”,而且听说还有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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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玉君-1996高中毕业照.jpg

我最终填报了“第二军医大学”,在上海,专业是军事卫生事业管理。一来军医大学比其他的军事院校安全,二来高三时我已经是正式党员,我天真的以为选择偏管理的专业有优势。

转眼高考结束了。虽然我报了提前批录取的军校,但仍然需要填写普通志愿。当时,考试分数还没有出来,只能根据自己预估的分数选择志愿。

又是踌躇的一遭。这次我没有再选择上海,而是填报了离家比较近,生活费也比较低的西安交通大学。选择交大有两个原因。

一是我一直比较信任班主任李红军老师,他帮我分析了交大的招生人数和专业设置。

二是来自于我自己的分析。我翻阅了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几十本《高中数理化》(不知这本神奇的杂志现在是否还有),每一本的封底都介绍了一所高校。除了分数无法达到的北大和清华以外,交大和浙大的研究生/本科生的比例都是1/6左右,在我能报考的高校中名列前茅。虽然南京大学也不错,但在宁夏只招收7-8人,且专业都是气象、物理之类的,日后的收入不会高,而我选的西安交大的“企业管理”专业收入应该是不错的。

2. 体检风波

填完志愿没几天,便收到了军校的体检通知。高考前夕我们做过一次体检,我的各项指标都不错。唯一担心的是,我的心率通常只有53次左右,听说正常值应该在60-100之间。问过一个高我一届的学长,他当时是因为心率过快未能进入第四军医大学。他近视,300-400度。但他说,视力对于军医来讲不是问题。由于喜欢打篮球,我的视力一直都不错,只是高三那一年学习比较用功,到了高三的第二学期开始戴眼镜,两只眼睛都是150-200度。除了上课抄板书以外,我平时很少戴眼镜。

我家住在宁夏最北边,一个叫石炭井的小山沟里(正式名称是宁夏石嘴山市石炭井区,有很多煤矿,每年春天的两三个月里都是“大话西游”或“新龙门客栈”里那种飞沙走石的场景)。体检的地方在银川,陆军五院。爸爸不能旷工,还要照顾一家老小,我只身一人前往银川,住在伯父家。

上午测完各项指标后,我被通知说视力不过关。我很纳闷,之前了解的是近视眼可以考军校的。那时没有网络,周围能够咨询的人也很有限。负责招生的薛老师与伯父寒暄了几句,留了联系方式,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中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再来复查”。

再次陷入迷茫。中午回去的路上,伯父的一个朋友说,可以买一副“博士伦”,那是隐形眼镜,表面上看不出来。我此前只听说主持“正大综艺”节目的杨澜戴了个博士伦,隐约感觉这玩意应该挺贵。然而,一向节俭的伯父毫不犹豫地带我去了银川最好的眼镜店,花了300多块配了一副“博士伦”。

下午的复查结果让薛老师很吃惊。我有些窃喜。不过,负责检查视力的医生很快打碎了我的窃喜。他用一只小灯照了照我的眼角,然而看了薛老师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一切都暴露了!场面有些尴尬。

出乎意料的是,得知我还另外报考了西安交大后,薛老师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喜悦,非但没有因为我和伯父的作弊行为而不悦,反而安慰了一番。

第二天,我独自坐长途汽车回家,头无助地靠在车窗上,时不时地便流下泪来。我努力克制自己,以免旁人看到。学业上的过度顺利孕育出来的过度自信,在面临军校失利这个现在看来不是个事儿的事情面前,反而凸显了我的脆弱。全家人得知这个结果都很失落。我安慰他们说,“没事,李老师说军校没有交大好,军校没有自由,也很苦。”

又过了十几天,收到了交大的录取通知书,不是我填报的“企业管理”专业,而是“材料科学与工程”。我首先联想到的是家里盖房子用的门窗和木料。邻居张姨忧心冲冲地问我妈,“怎么是个交通大学?咱这儿连个交警大队都没有,日后到哪里找工作呢?”这令人哭笑不得。我也不做任何争辩,因为,从内心深处来讲,自从军校失利后,我一直闷闷不乐,以至于交大发来的录取通知书反而加重了我的失落感——心中仅存的那万分之一的侥幸算是彻底不可能有了。

3. 独往大学

到了即将报道的日子,父母为我准备好了学费和一两身新衣服。老妈还还花了65元给我买了双棕色的皮鞋——我人生中第一双皮鞋。

我不得不一个人去西安。这样可以省去父亲送我去学校的路费。学费是2300元,加上生活费,我随身带了5000元现金。为了省掉50元汇费,老妈在我的西裤腰衬内侧缝了一圈长长的布条,里面塞满了钱,一共是5000。

尽管如此,首次独自一人出远门的我还是很谨慎,15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基本上没敢睡觉。(后来我才知道,我不是最牛的,同宿舍的大祥同志从四川奉节只身一人来到交大,前后坐船、长途汽车、火车,历时两三天。他本科毕业后保送到了国防科大,博士毕业后去了北京,现在创立了一家纳米科技公司)

火车是第二天早上6点多到的西安,下车后一阵眩晕,之前没见过这么多人!这让我联想到《子夜》里的吴老太爷初到上海的场景。

在交大的迎新摊位下,居然看到了一个银川一中的小伙,他当时和我一起参加第二军医大学的体检。询问后才得知,他被查出有肝炎,也与军校无缘。巧合的是,我们又都来了交大,他在理学院,我在材料学院。我笑称“同时天涯沦落人呀!”。他不以为是,说你家当时随便花点钱就搞定了,近视根本不是问题!我默然……

4. 开启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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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交大入学收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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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玉君-1997年交大西花园合影,左四是我

大学的生活紧张又新奇,泡图书馆、混学生会、跑社团、追女生……。军校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淡去。

本科毕业时,我放弃了材料专业,保送到金禾经济研究中心攻读经济学硕士,研二快结束时又选择了直博。2007年7月,博士毕业后,我离开呆了整整十年的交大,南下到中山大学岭南学院开始了我的教师生涯。时至今日,又是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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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玉君-2003年于台湾垦丁

二十年过去了,高考那年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为着“家族荣耀”和“省钱”而选择的军校没有选择我。我不知这个擦肩而过的机会于我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去年过年和老爸喝酒时,还在感慨,幸亏当年没有去军校,否则一辈子都只能穿一身衣服了。老妹调侃说,咱家的人怕是都跟军校无缘,因为光是“连长”这一关就过不去,别人叫你“连连长”多绕口呀!

5. 感悟

很多时候,在特定的时点,特定的环境下,你的选择总会混杂着无知、无奈、妥协以及小小的虚荣。

然而,人生的轨迹又在很大程度上控制在我们自己手中

——如果, 如果 你能一直 勤奋、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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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玉君授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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