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

我迫不及待地想上课。好像要实施一个惊天的计划那样，激动，不安。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甚至听到自己心头的小鹿乱撞。

教室里很安静，几十道目光射向我。他们掂量我，我也掂量他们。像是壁垒森严的交战双方。孙子兵法曰：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他们五十人，我一人。我既不能围，也不能攻，更无处逃避，唯一的办法是“谋之”。

几十个人头中，我认出了昨天打赤脚从我身边跑过的几个孩子，还有朝我做过鬼脸的那个小黄毛。

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姓汪 。汪汪汪的汪！

大胆的几个孩子笑出了声。不过很快意识到不妥似的，警觉地止住了笑。瞬间，教室里又充满了戒严的气氛。

“同学中有没有汪姓的？”我扫视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问。

一个瘦瘦的女生弱弱地举起了一只小黑手。看得出，课间刚玩过泥巴。

我疾步走过去，抓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摇了摇。“幸会!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我以为自己很幽默.但是预设的笑和感动, 都没有出现。女孩瞪了我一眼，快速地抽回了手。

我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转换话题。我走到昨天朝我做鬼脸的那个小黄毛座旁，对着他说：“你作个自我介绍好吗？”

小黄毛低头嘿嘿笑。同桌女生一边捂着嘴，一边指着小黄毛说：“老师，他叫李逵。”

“爹妈取的名？”

“班主任取的。”女生朗声答道。

“为啥呢？”

“因为他脸黑。”

这时，全班都笑起来了。

“脸黑应该叫包公才对啊。”

“请问你的真名？”

“李小白。”小黄毛终于接口了。

“很好的名字。”

这时，那个姓汪的女生忽然站起来，声音脆脆的，仿佛有回音：“老师，李小白冬天从来不洗澡，身上长壳。”

瞬间，全班笑成一团。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在这样的山区，冬天不洗澡的孩子应该不止李小白一个。所以这些孩子一到冬天，脖子上手臂上一不小心就露出黑黑的一圈。

“哦哦，这样啊！肃静！肃静！”

“小汪同学，”我顿了顿，对着那个汪姓女生说，“老汪今天要对全班同学说一个你前世的八卦新闻。”

“想不想听？”

这句话真管用，教室里很快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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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两百多年前，我们这位李小白同学，为你写过一首情诗。”

“你前世，不叫汪小静，你叫汪伦，是位男生。”

“你前世不叫李小白，叫李白。”

全班又开始大笑。汪姓女生开始涨红了脸。

“汪小静和李小白，不，是汪伦和李白，他们是好基友。”

我担心自己话说过头，毒害了青少年，又赶紧解释：“哦，就是男生和男生，成为很好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呢？”

“谁知道？”我又扫视了一遍全班。

一个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男孩站了起来，脱口而出两句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太厉害了！看来你也会八卦。”我赶紧翘起大拇指表扬。这在教学术语上叫“即时评价”。

又开始有学生笑。李逵，不，我们的李小白同学，也在偷偷地笑 。

我开始为自己能掌控课堂情绪而暗自得意。

“老师,他是我们班的‘小广播’。”又有学生告密了。

“他家有电脑的。”另一位学生很善解人意地补充，听得出,他的语气里满是羡慕。

“你家电脑上网吗?”

“上网的。”高高大大的男生很自豪地说，“我爸爸做生意用的。”

“家里有电脑的举手?”

黑压压的人头里,只稀稀落落地举起了三四只手。

“家里电脑能够上网的举手。”

几只手都黯然地垂下去了。

只留下一只手高高地举着。

这是公元2010年的9月，浙西小山村的一个学堂里发生的一幕真实情景。

这班学生，大多数是留守儿童。

接下来，我觉得时机开始成熟了，预备进入主题。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