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学之路

十几年前,中午阳光不温不火,我坐在一方长板凳上等他沏茶,趁开水在煤炉上,壶里咕噜咕噜响的时间里,他熟练地开始撕真空包装的封口,把茶壶里刚泡过的茶叶倒在桌子底下,黑色塑料桶里,新开封的倒进去,用食指抹去几小片似乎倒了几趟都倒不掉的茶叶末子,食指跟中指之间不紧不松夹一根香烟,食指跟中指的顶端早就被烟熏得黑不黑,灰不灰,黄不黄,倒有点像冬天里熏制失败的腊肉皮。时不时,吞吐几口,就在摸去茶叶末子的瞬间,烟灰已经神出烟头那么长,可是偏偏掉不到茶壶里,或者台子上,不快不慢,仍弹到黑色桶里,天地可鉴,这个动作他已经操练了半辈子了,即使闭着眼,也能毫不含糊的完成……

他咸鱼般的眼睛瞟了我一眼,终于开口了,道:“女孩子何必念那么多书,念到初中就够了,识字,能算数,买菜时懂看称花,进城也不怕找不到厕所,一泡尿不用憋着回家,何况她都念了高中,长大了迟早是要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懂吗?”

我头脑皮层发麻,这些话我听了不下数十遍,但是从他口中说出,味道全部变化了,虽然他说话的声音跟蚊子“嗡嗡”声一样时高时低,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带有咸鱼般腥臭,一阵一阵。

人家都拼了命往上挤,他倒好,一盆冷水泼过来。企图把别人往下拉,往下拽才好。人家拼了命挤不上的,拼了命弄各种门路继续往上挤,自己争取到了反而上不了,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口口声声为了我好,为我考虑。”我才不会再上同样的当了。我才不会在跌倒的地方继续躺着打滚,不爬起来。

他抽完烟手里的烟,并没接着点,眼睛萎萎靡靡望着自己面前的桌子边缘,一副永远没有睡醒的样子,道:“你当时都没念,她念什么,不用念啦,早点出来打工,补贴家用,念到高中可以了,够了,对得起她了……”

“她是自己考上的,现在条件允许了,不像当时。”我说,也真亏他说得出口,我甚至有掀翻桌子的冲动。

开水开了,他先烫了茶水倒了,泡了一泡,我面前的茶杯满上,我趁热喝口茶,压压惊,缓缓神。

我不明白他大女儿为什么要去上大学,嫁有钱人,还是个知识分子。话说,这一切都是对等的,他女儿当初要是止步小学,现在她的生活估计还在为了温饱而奋斗,十几个小时屁股不离板凳的摩擦,起了老茧,长了痔疮还是不能休息。但是她现在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可以周末开着小车去兜风,钓鱼,喝茶,打牌,逛大街,买花戴,旅游,喝咖啡,看电影……这一切不是凭空想象而来的,它来得那么真切,有血有肉,有实有据。没有之前的奋斗,就没有现在的优雅享受。

而他的小女儿仅仅只是初中毕业,结局总不会太好,早早就跟她妈去厂里打工,一开始貌似赚了不少,也给了她姐姐不少生活费。但是她的生活并不会因为她早出道就改变,相反的是,一成不变。嫁个不伦不类的男人过活,然后看似能过屁颠屁颠的生活,其实只不过是撅着屁股,使劲赚,仅仅是为了一个不太像样的房子。

我对这些深有体会,纵横比较,我觉得她应该去念大学,谁的话都不好使。越听,头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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