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青春

        美国作家塞林格在其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塑造了当代美国文学最早的反英雄形象之一——中学生霍尔顿。霍尔顿身处“垮掉的一代”,他极度厌学,在第四次被学校开除后,他决定离家出走,只身在纽约游荡了一天两夜,泡影院、逛夜店、交女友……但始终未能排遣内心的苦闷和抑郁。孤独、苦闷、压抑、彷徨、憎恶的情绪在他内心交织、积聚、爆发,最后精神崩溃,生了大病,被父母找到并送进了精神病院——全书也在此时戛然而止,没人知道霍尔顿后来的境况。

        霍尔顿是个出口成“脏”的孩子,本书罕见地频繁使用俚语和俗语,这难免招来口诛笔伐。但最后,在经受了不绝于耳的争议与批评后,塞林格还是蜚声天下了(有趣的是,霍尔顿甚至还成为了许多美国孩子争相效仿的形象)。霍尔顿家境殷实,本应无忧无虑,但他看不惯身边的一切——讨厌学校、讨厌同学、讨厌父母,甚至那些说“很高兴认识你”和“祝你好运”的人,他也厌烦无比。他认为成人社会里没有一个人可信,全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书中,霍尔顿的一位老师说过这样一段话:“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很难相信这话会出自一个老师之口。书中着力刻画了以学校校长、老师们为代表的伪君子形象,他们势利而虚伪,认为为了苟延残喘地活着而不惜一切的人是成熟的,为了某种精神或理想而活的人是可笑的,就连孩子们读书,也是为了日后能买辆凯迪拉克之类的东西。

        功利主义盛行的社会风气,自然令敏感而单纯的霍尔顿心生厌恶,年少的他无力改变这种现状,所能做到的只能是远远逃开。从表面上看来,霍尔顿不求上进、不学无术、玩世不恭、怨天尤人,但霍尔顿其实有其天真和善良的一面。虽然他怀疑、否定几乎所有的事和人,但事实上,他感情丰富、细腻敏感,懂得欣赏,懂得爱。他是一个真正热爱生活的孩子,在他的心灵深处对幸福有着很大的期待和渴望。霍尔顿曾对他的妹妹这样说:“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那么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霍尔顿的妹妹是他为数不多的信任的人,这段话也是全书中最出彩的。虽然还是带着霍尔顿惯有的粗鄙风格,但从中可以窥见,追求美好生活和崇高理想的那份善念,是深植在霍尔顿心中的。

        书中还有一个情节,在经过两天的游荡后,霍尔顿已经筋疲力竭。他过马路的时候,每走一步,“都似乎在无限下沉”,然后他想到了他死去的弟弟艾里。他在心里对艾里说:“亲爱的艾里,别让我消失,别让我消失,请别让我消失。”比起“离开”,他还是更渴望“存在”。至此,霍尔顿的结局是“重生”还是“寂灭”,或许已可研判。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人说作者是借霍尔顿的所见所思,对当时物欲横流、人情淡漠的社会进行批判。我还读到别的味道,本书也是在致敬和祭奠每个人都曾拥有而又终将逝去的青春。孤傲挣扎的霍尔顿,追求理想中的完美而又无奈屈服于现实的霍尔顿,那颗善良而又不安现状的心在狂跳,在淌血。他宛如一面明镜,照见曾经的自己。

        曾经和霍尔顿一样的年纪,血液中充斥着沸腾的荷尔蒙和暴虐的酒精,脑子里满是异想天开的憧憬和不可理喻的乖张,那些桀骜不驯的言行,那些不计后果的选择…….生活是无形的网,青春就是横冲直撞的犀牛。向着认定的方向,撞到头破血流,死而后已。青春的路,难免经过弯路险滩,甚至悬崖峭壁。青春是一张白纸,可以五彩斑斓,也可以血迹斑斑。身处幽暗的谷底,自然生发对阳光的无限渴望,于是我们爬起,站立,疾行,奔跑,直至重归坦途。也许干尽离经叛道之事,但无怨无悔——青春虽然苦涩,可它有一种别样的美,不破不立,跌宕起伏。

        时过境迁,再追忆起那似水年华,曾经的百转千回,如今再去咀嚼,却只余一声唏嘘,一抹轻笑罢了。也许一个父亲曾比儿子抽更猛的烟,喝更烈的酒,但他会一脸严肃地告诫自己的儿子少沾染烟酒。也许一个母亲年轻时无比风情万种,醉心穿花引蝶,但若她为人母,则会郑重其事地叮嘱女儿不要早恋,远离男人。我早已不再好奇霍尔顿后来的结局如何,究竟是从此疯癫还是重返社会。我倒是知道,经历苦闷与彷徨,路过泥泞和沼泽,尝过挫败与苦痛,那颗躁动的桀骜的心,终会平复。

        因为,它变得坚强了,也世故了。

        我也会做一位麦田里的守望者——至少守住我的孩子,不让他鲁莽地撞向那田边的深渊。但是,我绝不会阻拦他奔向我未曾涉足的远方,也许他会代我抵达那回不去的故乡。

        而我,已然在命运面前低下头承认:自由是有代价的,更是有边际的。背起行囊,周游天下的梦,我也许还保有着,可是那颗说走就走的狠绝的心,却早已丢了。

        不过,心里永远有一处最柔软的所在,那里住着那个曾经的霍尔顿,还有回不去的青春。


(PS:#1910-Harbi Kong#橙子学院码字岛第一篇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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