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的逍遥中,他做下一件扁仿鼓壶。一切看似无意,在可为与可不为之间。未曾想,却是巨制,倾注了他半生的精气神。
仿鼓壶,系大亨巨作,也是顾景舟最为心仪的大亨传器之一。这一款,既不同于以往制作的“座有兰言”仿鼓壶,与大亨本壶,亦有区别。壶身略“扁”,在壶体语言里,这是个高难度动作。在“扁”的空间里,展示其绰约的风姿。肩、腹、足,一如明式家具,所有的线条,在圆润中出发,在圆润中分流,在圆润中过渡,在圆润中消隐。
壶嘴,紫砂行话里,称“暗嘴”,是最难“琢”的一种,多一分则臃肿,少一分则瘦削,不偏不倚,方生健硕之美,略有偏倚,或滑向相壮,或流于失衡,便又失美。
壶腹,但见一条抛出后又收回的弧线,其收,若有似无,几乎不易察觉,是行歌的慢板,又若舒展的水袖,感知壶腹,温其如玉,滑不留手,于灵动中慢慢消弭。
壶足,隐于壶底,却因其撑起整个壶体,处处显其存在。
壶钮也是扁圆的弧线。小小一钮,贯通全局。看似圆润,一样可分钮顶、钮肩、钮腹、钮足。早先,藏家鉴定仿鼓壶的好坏,习惯把壶盖反过来,让壶钮顶立,旋转,看其是否晃动、倾倒一边。这就需要壶钮圆润度非常均匀,壶盖四周厚薄一致。
盖线与口线,若是一般茶壶,合成一线,如天衣无缝,便称上佳。此壶不然,上下线吻合,如天压地,浑然不露手捏壶钮,轻轻旋转,光润无极,水流花开,极微妙的感觉,由手传心,荡漾开来。
若说契合,首先是精神状态的契合。历史的时光,既残酷,也仁慈,几百年过去,一个艺人的精神髓质,或者生命片羽,还能清晰地留在一把壶上,成为一件器物的主宰。但是,能读懂它的人,到底有多少,持有它,却不懂它,等于与它擦肩而过的人,又有多少?更不用说,心领神会地研读,知已知彼地顿悟,义无反顾地传承。顾景舟接通的,是大亨的精神,做这把壶之前,天知道,他和它进行过多少次对话了。虽然,它不再具有生命的温度,但其精神的维度,让几百年后的一个膜拜者,如此痴迷地将其贯通到一把新壶的每一个细部,且加入了自己的体悟与个性,工极也好,韵极也罢。顾景舟的仿制与创作,在大亨传器上,是同时进行的。两把壶放在一起,貌合,神融;非是孪生,却同出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