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妄想去捕获往昔的生活,即便花园犹存。那些离枝的花,那些挤空的颜料管,那些如指间弹掉烟灰的话,所有被生活以及生活的人所遗弃的。
我甘愿被光彻底捕获,不给他人留任何阴影,全然交给时间耗尽。
九年前,迷恋上了网络游戏,并在游戏里认识了三个朋友。大家一起组建了QQ群,经常一起组队开黑,时间久了就有些熟了。
有一次聊天说到年龄,我才知道他们都23、24这样子了,那时候我才初二,十五岁的小屁孩。
我怕我说我只有初二,他们会嘲笑我、看低我。
我说我今年也23了,刚毕业正在找工作。
我们四个越来越熟,越来越交心,四人组实力也强,开黑战无不胜。
我写作业的时候,他们会在群里吐苦水抱怨工作的辛苦,单位里同事间的尔虞我诈,互相安慰。
每次我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们拉我讨论。
我问我哥什么是五险一金,问他工作主要是做什么,一切只是为了能在他们面前有个说辞。
后来我面临中考,学业紧张,一周也不见得能上一次网打游戏。
我说我找了份工作,住在城郊的员工宿舍,离家远,周末也不愿意回家。
四人组突然少了一人就欠了些味道,东莞的朋友埋怨,花欠儿(我游戏id),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个上学的小屁孩,平时被家里人管着不敢打游戏。
我看着那句话心惊肉跳,很久都不敢说话。
后来,老游戏渐渐过时了,新游戏很烧钱,我玩得举步维艰。
我对他们说,家里有困难,赚的钱都寄回家了。偏偏四人组里有个义务的富二代,听了这些二话不说给我充值了最顶级的装备。
他说,玩得怎么样没关系,大家聚在一起图个乐子,人别散就行。
到这个时候,不,其实也许更早的时候,我就真的很想告诉他们,我只是个初中生,骗你们是怕你们不带我玩了…
可一直没说出口。
倘若我一开始知道,会同他们一起走那么远,我一定一定不会骗他们。
东莞的后来两次出差到了山东,想请我吃饭,我推脱自己在外地。“我一来你就在外地”,他说。
我也很想见他啊,上千个日夜,一起训练一起比赛,谁不想见见交心这么久的战友?
可时间拖得越久,我们感情越深,我越是开不了口。
他们互发照片,我拿了我哥的充数。
他们在yy语音聊天,我推脱说自己的麦有问题。
后来。
东莞的要结婚了,他说自己想认真做事业,再不玩游戏了,他请我们三人去参加他婚礼,机票食宿报销。
我当然,又在“外地”。那天我看着他们三个人在婚礼上的合照,看着他们在群里说“花欠儿垃圾”,很想哭。
义乌的富二代也不玩游戏了,他交了个女朋友是大学老师,可能是受女朋友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后来决定得好好过日子,回去继承家里的产业,生活逐渐步入了正轨。
我们就这样散了,开始在群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交流,后来就寂静了。
有一天,东莞传了自己孩子的照片。
有一天,义乌发了自己西装革履,在一个地毯展览上演讲的照片。
我没有说话,在心里祝福了一万遍。
我怕我一说话,他们又骂,花欠儿你这垃圾,啥时候跟我们见个面?
我们在微信繁荣前散了,互相只保有qq,再之后,那个群再也没亮过。
我翻着qq空间里八年前的游戏截图,
我们打过96胜4负,我们全区无敌。
我们最后散了。
我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我有时候会想,我其实露出过不少破绽,他们应该是有所感觉的,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装不知道,帮我圆谎。
这些我都已经不会知道了,我今年已经过了23岁了。
这些年,我戴着面具,战战兢兢。走到最后才发现,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旅行者视车厢为静止王国,无论它在时间轨道上如何交错,如何呼啸着穿过异地风景。
谁先下车都没有欢送会,也没有谁能够永久记住留下亲人的站台。
行李箱里装着各自的欢喜和悲哀,也藏着小熊饼干之类的幼稚期待,他们保存最珍爱的甜品想给离开的人,却穿不过玻璃门之间的疆界。
我们最终也没有好好告别,这样也好,我们永远不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