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妈的婚事（小小说）
作者： 兰若
往事如烟。
那年，我爸听说老家的教育质量很高，升学率每每全国之首，连年被评为“全国教育工作先进县”，他老人家可能是望女成凤心切，希望他的宝贝女儿出脱个材料，便决定把我送回老家，一个地图上只有老鼠屎那么大的一个小县城读初中。那小县城里有我的一个亲二舅，一个老实得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男人。
“招招让我惯的不成脾气，你和她舅妈多担待着。”我爸说着客气话。招招就是我。
我二舅只是“嘿嘿”地笑着，连句“不用客气”之类的话都不会说。倒是我二舅妈冲我二舅皱了皱眉头，转脸爽爽快快地说，大哥不用说生分话，这儿就是招招的家了。只要她愿意，在这里上完初中上高中，在这里考大学，保证能成个女秀才。招招，你说是吧？二舅妈搂着我的肩膀，很亲热地用脸蹭着我的脖子，我赶紧做了一个笑的表情回应她。
可是不用说是高中，我连初中也没上完就很没面子地逃回了我爸身边。尽管老师们都预言我将来肯定能上个“北大”一类的学校，因为我那时作文写的特好，一不留神就能得个奖或上个杂志什么的，很是让县城里的老师刮目相看。然而，我终于还是没能上北大，甚至连“北大”的门是朝哪个方向开的都不知道。这是后话。
二舅家没有孩子，因此二舅和二舅妈对我特好。他们特意把朝阳的房间腾出来，墙壁全粉刷了一遍。二舅妈怕我睡不惯炕，便请木匠为我打了一张床，二舅立马用麦桔打了一张草帘子铺上。二舅妈从柜子底抖落出一床白底撒着零星小粉花的床单，一边往床上铺，一边说，招招，这是舅妈的祖业货，好看不好看地你凑合着。后来我才知道“祖业货”就是从来不舍得用，多半是出嫁的闺女用来压箱底的贵重物品。
二舅家离学校不远，我中午和晚上都回二舅家吃饭。吃饭的时候，两人总是把好吃的往我碗里夹，而我意外地发现，他们俩人之间不大爱说话。我那时还是个孩子，但是凭一个女孩子的敏感我察觉到，二舅和二舅妈关系不太好。有好几次我放学后发现二舅妈边做家务活便流泪。每当这时，我心里就有一种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子才有的忧虑。
十三岁的忧虑是没心没肺的，一到了学校，我又成了一只快乐的百灵鸟。期中考试我又是全校第一名，没有人不认识我。更何况人又长得不怎么难看，所以走到哪里都是中心人物。
你想，在那种气氛里的我怎么能容忍后来二舅妈的那桩“丑事”，也就是这种心理支配下我做出了那个荒唐的决定。尽管后来证明由于我“荒唐”举动使二舅和二舅妈都得到了解脱，但我直到现在还觉得欠了我二舅妈一大笔债。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放学后推开虚掩着的门，听见屋里有一个低沉的男人在说话，还有一个女人的抽泣声。我二舅出水利工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这男人是谁呀？好奇心促使我轻手轻脚地来到窗下，踮着脚尖向里望，这一望不要紧，一下子羞得我满脸通红——只见一个男人搂着我二舅妈的肩膀在哭，二舅妈哭得很伤心！
二舅妈不正经！我那时对男人和女人最大程度的理解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别的男人肩上哭，这个女人就是不正经，哪里还知道世界上存在着“没有爱情的婚姻”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说法！
你说我那阵有多傻，大人们的事情碍我个黄毛丫头什么事。可我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一样，一气之下住到了学校，任凭二舅妈怎么劝也不回去。无奈，二舅妈只好给我把饭送到学校。尽管天天吃着二舅妈做的饭菜，但我从那时起就看不起她了，每次她来送饭，我接过就走，看都不看她。
终于在我二舅出水利工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义正辞严地向二舅举报了二舅妈的事。
也活该我直到今天还不知道“北大”的门朝哪开，就因为那次“狗肚子里盛不住二两香油”，当了一回“快嘴”，使我失去了本来很好的学习环境，直到今天还是这么没出息，大概是老天对我的惩罚罢。
我二舅再老实再窝囊可也是个男人，尽管他知道妻子从来不爱搭理他，但也习惯了。不管怎么说外出归来有个家，有个给做饭的女人。眼下出了这桩事，能不气得找不到北？二舅眼睛瞪得老大，上去就给我二舅妈一巴掌——正好被去找我的同学英子看见了。英子到学校对我说时，我知道我闯祸了。如果二舅和二舅妈发生战争的话，我就是地道的战争贩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英子还在那里嘀咕，好像不明白我一向老实的二舅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就这样，我用二舅妈给我让我缴学费的钱，买了张车票逃回了家。现在想想不仅对不住我二舅二舅妈，还对不住那些对我寄予厚望的老师们！他们眼里的未来的“北大生”就这样流产了啊……
当时我铁定二舅和二舅妈会打的人仰马翻，说不定还会销烟四起、血流成河。可是我又错了。
……二舅妈平静地看着发怒的二舅，说，事到如今，挑开就挑开吧。那年我家里收了你家的彩礼为我爸治病，我别无选择地进了你家的门。其实那时我有自己看上的人。嫁了你后，我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也认了，磨合几年就会好了。可咱结婚这几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咱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知道，你也是个好人，我就老打不定主意是离了还是就这么混下去——就这样下去把你也害苦了。半年前好不容易铁了心离了，大姐夫送来了招招。我可怜招招是个没娘的孩子，一下子又动摇了。无论如何得等招招初中毕业吧，好歹让她在这里有个着落……
自打与你成家后，我就和他断了来往。任他怎么捎信儿我就是硬着心肠不见他。他伤透了心，去了广东，在那里成了家。前些日子回来看他爹，打听到我们家，进来坐了坐。你不用瞪眼，我跟你离了也不会跟他结婚。他有家有室，我不会去瞎掺合……
二舅和二舅妈终究还是离了。他们没打也没闹，从民政局岀来，脸上都挂了泪。
后来二舅和一个姓万的寡妇组成了一个家，第二年给我添了个小表弟。日子过得挺滋润。
而我二舅妈，再也没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