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年

如果把我上半辈子这四十五年画成一个时间轴,那些有关过年的记忆大多投射在0-10这个区间。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纸灯笼,上面绘着梅兰竹菊,里面点上根小红蜡烛,把灯笼提手的铁丝绑在筷子上,挑着筷子,小心翼翼地端着,生怕把灯笼烧着了。烛光透过红色、粉色、绿色的灯笼纸,忽明忽暗地闪动着,那样子永远也忘不了。那会儿的烟花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威力,不需要很大的场地,所以大家都挤在楼门口,你放你的我放我的,窜天猴、飞碟,这两个品种好像年年都有,而我最爱玩的是可以举在手里的呲花。好好的一挂鞭炮,不舍得一次过瘾,还要拆成一个一个的小炮,点一个扔一个,能玩很长时间。有时还会在地上找那些没有点着的小炮,或是把没有捻儿的小炮从中间掰开,用香头一碰,噈的一下来个呲花。那会儿的压岁钱好像也就一两块钱的样子,而且从来都是妈妈帮着收走了,因为越是到春节的时候家里越缺钱用,平时不舍得添置的衣服,都等到过年的时侯再买。年夜饭的饭桌上一般都会有烧带鱼,剩下的鱼汤冻成鱼冻儿,还能再吃上一顿;红烧肉,第一顿儿不能吃光,还要留点继续烩白菜、顿粉条、炖豆腐;还会有一些熟肉肠,加起来最多4-5样,但已经是很奢侈了。再有那粘牙的关东糖,好在后来有了升级的酥脆版,裹着一层芝麻,否则这口牙不知得烂到什么地步。每年春节都会去同在北京的三舅家拜年,舅舅家有一个小独院,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最喜欢跟着他们屁股后面各个屋乱串,看着他们一个个谈恋爱,结婚......最后一次见三舅是来美国前的家宴上,等一年后回京的时候,三舅已经走了。现在想想,眼前还是他那生气了张嘴就骂、高兴了眼睛笑眯成一条缝的样子,挺想他的。

第一个离开家的春节,是1996年在香港度过的,那时毕业工作才一年多,就被派去香港总部工作,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儿。当时老爸也在香港长驻,按说比起其他驻港的同事,我已经算是幸运了;可拿起电话给老妈拜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哭。一月份的香港阴雨绵绵,寒气刺骨,房间里开着抽湿机,边除湿边烘脚取暖。大年初一,跟老爸的同事们开车去浅水湾,冻得吸吸缩缩,看着灰沉沉的天、灰沉沉的海,记住了那份不能回家过年的心酸。转过年来,结婚了,于是第一次去婆家过春节。新媳妇上任,要好好表现,于是操持了一桌子的年夜饭。一家人对我很好,可怎么说呢,跟在自己家里过年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有了孩子后,过年变成了一件中规中矩的事儿。早早地就开始逛商店,给老辈和小辈买新衣服。一进了腊月,亲戚朋友之间便开始互送年货。年货很有讲究,一定是市面上不常买到的稀罕吃食,比如老公让内蒙老家送来现宰的羊肉猪肉,通县的表哥送来自家炸的哈咋盒、油豆腐,老妈的好朋友送来粘豆包、自制的红薯粉条。东西太多,冰箱里放不下,于是再给邻居本分点儿,就这样年货送来送去,把年的气氛也搅动了起来。年三十或是在姥姥家,或是在奶奶家,但都是一桌子的饭菜接着一顿饺子,然后孩子们拜年收红包。可自从有了七天的小长假,在家过年对于我们这些上班族来说反而成了负担,不仅休息不得,反而比上班更累。于是,春节出游成了一种时尚, 我们也不可免俗的借着春节假期去了不少地方,当时只想着自己玩得开心,却没有顾及到家中老人的感受,现在想想还是有些愧疚。直到来美国前的那个春节,终于说动父母和我那个宅男弟弟,一起出国度假,过个团圆年。那次旅行,一家人玩得都很开心,弟弟终于摆脱了儿时留下的心理障碍,学会了游泳;回程途径香港,让老爸在阔别香港十多年后圆了故地重游的梦。

那时谁也想不到,一家人的下一个团圆年竟然是在医院里度过的。那时老爸住院已经三个月,三个月里做了好几次大手术,进了好几次ICU,远在美国的我和儿子每天眼巴巴地等着老妈和弟弟从医院带回消息,他们精疲力尽,我们寝食难安。向学校请了假,带着儿子飞回北京,三十儿晚上下飞机,跟接机的老公一起直奔医院。大年夜的医院里,但凡能接回家的病人都被接走了,平时熙熙攘攘的走廊现在冷冷清清。躺在病床上的老爸,不让吃不让喝,见到我们老泪纵横。从初一到初五,一家人在家和医院间轮流穿梭着,白天我们去陪老爸说说话,扶着下床活动活动,儿子还能跟姥爷下下棋。晚上,弟弟一如既往地在医院陪住,尽管护工一直都在。一家人没有一顿团圆饭,但心紧紧地拴在一起,互相支撑,互相安慰。

今年的春节,是儿子转到寄宿中学后的第一个春节。担心孩子想家,所以计划着过去陪他一起过年。学校总共400多个学生,有30多个来自中国的小留学生,学校按惯例出资给中国孩子们办了一个春节party。三位华人老师代表学校订了中餐外卖,几个中国爸爸妈妈,有家住学校附近的,有像我这样从美国其他城市赶过来了,还有专程从中国飞过来陪孩子过年的,又准备了一些凉菜,调了各式饺子馅,带着30多个孩子们一起包饺子庆春节。看得出孩子们都在期待着这个聚会,跃跃欲试,包出了汇聚全国各地特色的饺子和馄饨(当然也煮破了不少[偷笑])吃到家乡饭的幸福劲儿挂在一张张笑脸上。远在国内的爸爸妈妈们,聚在微信群里眼巴巴地等着第一线的家长们发来照片,在照片里看到自己孩子的,都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在这过年的当口,父母们对远方孩子的那份牵挂,显得尤为浓烈。原本计划多陪陪儿子,可儿子学校里各种活动安排,让我这个当妈的显得有些碍手碍脚,于是很知趣地离开了。才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儿子已经完全适应了学校的集体生活,而且越来越享受这份自由的天地。当妈的知道,小鹰的翅膀已经足够硬了,可以单飞了,可这一旦会飞了,就只会越飞越远…… 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他将来不管飞的多远,心中始终能有那么一份对父母的牵挂和眷恋,引领着他回到我们身边。而我的另一端,不是还系着一份牵挂吗,一份老爸老妈对我的牵挂。她们又何尝不是既希望我们飞的更高更远,又无时不刻地期盼我们回到身边呢?

老爸老妈,明年,我回去陪你们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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