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过客4

题记：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写给老头儿

        老头儿，一年了，在草稿箱放着三篇给你写的东西，可是无一完成。就像你说的：你呀就是差点毅力。是的，没有你，我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在生命里长辈很多，可是能当长辈又可以当朋友的就你一个。

      应该从何说起呢？从1987年开始吧！我听说那时候的你严肃的不得了，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气场太强大了，整个厂区的小朋友不听话，都会搬出你的名号来吓唬孩子。可是那天的一个长途电话改变了一切，全厂都在传；“张厂长，今天一下午都合不拢嘴。”是的，那天的你不只是一名军人，你的生命又多了一层最柔软的东西。

        从我出生到我12岁，你虽然退休了，但一直都在外开会。我从两岁多也开始跟着你满世界跑。北京，长治，太原，邯郸，秦皇岛......我在你的怀里看过天安门升旗、军舰和飞机，你带我走过海司大院的银杏大道，然后指着来来往往的战士告诉我，他们袖口的四道蓝色杠代表四大洋，帽子的飘带可以测风向，你总是骄傲的说：这是咱们的海军，却不经意间给我种下了一颗种子，哪怕它从未结出果实，但却依然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小时候别的小朋友背《三字经》，你教我背的第一个东西却是部队的保密守则，不该说的秘密不说，不该问的秘密不问，不该看的秘密不看......当很多年后我跟朋友说起来时，他们都当做笑话，可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虽然我是一个军迷，可是我从来不拍路上遇见的军事装备，因为有些东西被你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

        从小到大我从未掩饰过对你的崇拜，你懂烹饪，懂机械，会手工，还有一肚子故事，对于我你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你是我的大树和精神殿堂。可是我对你却知之甚少。还记得小学时候，有一年在长治，晚上咱俩在厂区门口溜达。

  我问你：你以前干啥的？

  你说：当兵的啊! 

  我说：我知道啊！你当兵干啥啊？

  你说：修飞机的！

  我发挥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你参加过什么行动任务吗？

  不许瞎打听，你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从此我再没有打听过你的过往。后来，我上初中，有一次散步，你突然说我给你唱首歌吧：“再见吧，亲爱的妈妈，请吻别你的儿子吧......”你说这是前苏联的歌曲，你当兵时候学的，那天你给我讲了很多你新兵时候的故事，但只是泛泛而谈从不深入。

    后来我越来越忙，陪你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们的话也越来越少。你不再喊我早起跑步，那个教育我作息规律的老爷子变成了偷偷给我塞钱的溺爱老人。有时候想跟你聊聊过往，你总说等你不忙了吧，不着急。可是，哪个老人不希望跟自己的孙子讲讲英雄往事呢？

    大学毕业那年，我做毕业设计，我说要给你做个人物专访。好像20多年来，我们第一次有了面对面的交流机会。从少年参军到工作调动，我洋洋洒洒写下了几千字的专访稿。还记得有一天我们聊着，我看你拿着搪瓷茶杯上写着“某某工程留念”，我问你这是什么工程？你笑笑：我不能说！对啊，从小我学过的：不该问的秘密不问，不该说的秘密不说。你笑着拍拍我的脸颊，我看着你傻乐着，是的，你教的我都没忘。那年，导师把唯一的优秀毕业设计给了我，我知道优秀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一生，哪怕我书写的还不足你的百分之一。某天，你有些不好意思的给我说：把你的毕业设计给我一份，我保存一下。我说好，后来给你送去了一份，只见你小心翼翼地夹到了书中。我说：你提提意见啊？你说：挺好！挺好！

    毕业，工作第一个月工资400，我给你100元说：这是我孝敬你的。你再三推辞才收下，后来你偷偷跟我说：你工资低，不用给我了，不够花了，我给你！可是没等我张口给你要钱，你却已经不认识我了。

    2012年，你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

    2013年，你基本已经不再认识我们，但说起人名你还知道

    2014年，你彻底不认识我们

    2015年，你吞咽功能缺失开始卧床，住院3次，病危1次

    2016年，在神经内科和呼吸科之间辗转

    2017年，在呼吸科和泌尿外科之间辗转

    2018年，常住肿瘤内科

    2019年，你归队，我的世界黑了

    生病8年，卧床5年，辗转2个医院，5个科室，我看着你一点点被吞噬，忘了我们所有的人，却无能为力。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我又能做什么呢？除了陪伴，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拼命去挖掘你的故事，却发现知之甚少，能拼凑的微乎其微，茫茫人海，我最亲的人，我丢了。每天下班，我都习惯去医院看看，哪怕坐你旁边拉拉手，我觉得什么郁闷都能烟消云散。可是这样的时光，你也只给了我5年。

    那一天，你终于除去了所有的管，我给你最后一次刮胡子，穿上军装，我告诉自己你解脱了，我告诉自己你穿军装是多特么帅，我告诉自己你找你的战友去了......可是一切都只不过是劝慰自己的借口。

    干休所送来了你的悼词，我看着将近一页的工作经历，第一次发现你这么陌生，图二轰炸机技改有你，歼六战斗机技术革新有你，第一架水上飞机研制有你......你究竟吃了多少苦，守着多少个秘密？这一刻，我明白了你为什么教我背保密守则，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从不提及你的过往，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把我们都忘记了却从未忘记自己是个兵。

    你离开了一年，我却从未走出过往，一个人建立起近30年的精神殿堂崩塌了，是不会那么容易重新建立的。有一天，我到干休所去，翻开一本书里面夹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表的你抗震救灾的稿件，光明日报表彰你的稿件还有我写的那份人物专访。那一刻我泪如雨下，原来多年前，你把我稚嫩的作品偷偷与你的荣誉放在了一起。

  我知道，荣誉对于一名军人意味着什么？

  我也知道，我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再见啦，最棒的海军战士！

  再见啦，最爱我的老头儿！

  再见啦，我最爱的爷爷！

  请相信，挥手告别，从不是忘记， 而是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