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虫语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极端无聊的家伙,因为我不务正业,却时常这样想入非非:倘若我们周围的一切渺小的小虫子们都会思考并开口说话,它们会说什么?——题记

                              蚂蚁说:……

我不是一只招人喜欢的蚂蚁,倒不是因为我又黑又瘦又小,其貌不扬。不,我们蚁国的公民都是这个样子的,除了我们的母亲和父亲们。我不受母亲——蚁后的喜爱,是因为我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总不愿意重复她让我说的那些话。

“王国的畜牧业前景广阔,今年蜜露产量再创历史新高——”

“可是,人类喷洒了大量农药,蚜虫大面积死亡,形势严峻,我们是不是应该——”

“住口!”蚁后威严地打断我的话,并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无精打采地垂下我的触角,并暗暗后悔自己又多嘴了。谁不知道农药的事?可是谁都能不说破,为什么偏我自作聪明。蚁后既然这样说,自然有她的道理,或许是为了稳定人心吧?

“热烈庆祝蜜露大丰收——”臣民们一致高声称颂。

我说不出这些话,又不想让他们发现我闭着嘴,就悄悄地溜了出来。

哈,走出我们的王国,就是一片广阔的天地。蓝蓝的天空高远而纯净,一阵阵微风使我心旷神怡。我站在路边两块水泥板之间的缝隙里,欣赏着人类的孩子们的嬉戏,听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我喜欢走出蚁穴,窥视人类的生活。因为在各种生物中,我觉得人类是和我们蚂蚁最相像的一种,都有自己的国家,都有数量惊人的子民。但他们又比我们强大得多,他们不畏惧世界上任何凶猛的物种,什么鸟雀啦、豪猪啦、穿山甲啦,都得臣服在他们的脚下。我喜欢他们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自由,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谁能约束得了这么强大的人类呢?

看,那几个人在议论什么?

又有几个挎着公文包,拿着纸笔的人走来,原先那几个人立刻停止了议论。

“请问,能谈谈你们对××决策的看法吗?”来人中一个大概是头目的人笑眯眯地问。

刚才议论的人中,有一个看起来挺精明的,他说:“你们不要照相。”

“我们不照相,也没有带录音笔。”来人仍是一脸和气,其他几个也满面春风,并准备在小本子上写什么。

戒备仍未解除:“那你们要写什么?”

“我们只是作一下记录,准备把你们的看法真实地反映给领导。放心吧,我们不会记名字。”

谈话继续进行,看来是双方消除了误会,可以开诚布公地交谈了。

唉,你看,这么强大的人类,原来也不过如此啊。路边,躲藏在水泥板缝隙中的我,一只小小的蚂蚁,心里一下子平静了。

我想家了。我应该回去,和大家一起庆祝蜜露的丰收,说不定今晚还能尝到香甜的蜜露酒呢。

这天晚上,我喝醉了,第二天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觉得头晕乎乎的,我决定去外面吹吹风,顺便开始一天的工作。

刚走出蚁穴,就听到有一个人在念叨什么。循声看去,咦,不正是昨天那群人中那个挺精明的人么?只见他半倚着摩托车,手里捧着一份报纸在念:“老百姓对××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同时也指出存在的一些不足(大量溢美之词略)。大妈脸上溢满了甜甜的笑。”

那人皱了皱眉头:“哇靠!”

想开点,其实谁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这世界有点奇妙罢了。我忽然很想对那个人说这么一句话。可是,我想我就是说了,他也听不懂,甚至根本就听不见,所以这念头只不过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

                        拟谷盗说……

“淹死它!淹死它!”那个小怪物兴奋地叫着。于是,本来被抓在大怪物爪子里的我,一下子跌进了一种冰冷的液体里。

无色、无味的液体,呛得我无法呼吸。一阵恐惧,一阵窒息,使我的六只足一齐拼命挥动起来。这一挣扎,就觉得窒息感减轻了一些,于是我挣扎得更用力了。很快,我觉得累了。但刚想休息一下,身子又向下一沉,那种液体一下子呛进我的身体里,使我险些晕厥。我只好强打精神,不停地挣扎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足都已经累得快麻木了。忽然,我触摸到一堵坚实的墙壁。心里一阵激动,赶快紧紧地将足吸附在墙壁上,拼命往上爬。啊,我终于脱离了那种液体!

恢复了一点儿体力,我才顾得上看一看四周。天哪,我的许多同族都在那液体里挣扎着,有几个同我一样上了岸,更多的还处在危险中,甚至有的已窒息死亡了。他们临死的姿势怪异而恐怖:仰躺在那液体的底部,六只足痉挛地抱在一起,一动不动。我抬起头,能看到那两个怪物,大怪物的巨掌还在不时地把我的兄弟姐妹们陆陆续续地扔下来。

“妈妈,有几只虫子爬出来了!”小怪物发现了我们几个上岸的伙伴。

“不要紧,水有些少了,再添点。呵呵,它们跑不掉的。”大怪物狞笑着说。

哦,我终于知道了,那种液体原来叫做“水”。

随着一阵哗哗的流水声,水面迅速升高,我们几个好不容易上岸的伙伴转瞬又被冰冷的水吞没。

我不肯放开墙壁,固执地紧紧攀附着。头顶就是水的边缘我要爬上去。再坚持一会儿,我就可以慢慢地爬上去了。

“妈妈,这种虫子叫什么名字?”小怪物问。

“它们是一种专吃各种粮食的害虫,名叫拟谷盗。盗嘛,自然就是偷东西的坏家伙。”老怪物回答,同时用巨爪把我轻轻一推,我立刻被推进水里。

又是拼命挣扎。一起一伏间,我看见了她——我的爱侣,她正无力地下沉。

“快呀,快用力挣扎,你要被淹死了!”我焦灼地呼喊。

她惨然笑了:“没用的。你怎么可能从人的手里逃脱呢?这是我们的宿命。”

“不要——”

她还是沉下去了。我拼命向她的方向移动,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迅速下沉。很快,她痉挛了几下,不动了。

原来我们只是渺小的、可怜的小虫子,原来我们富裕的家园只不过是人类的粮仓,原来我们只是一群偷窃粮食的盗贼,原来我一向引以为傲的硬甲和利齿在人类面前这样不堪一击。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了这些现实,这是我们的宿命,是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决定了的。

我更加奋力挣扎,因为我要生存下去。生而是一只虫子,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是的,我无法改变我是一只虫子的现实,但我也不甘心放弃生存的权利。坚持,再坚持一会儿,分分秒秒地坚持着,我要争取活下去。

意识渐渐模糊,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缓缓下沉……

是一阵冷风将我吹醒的吧?我苏醒过来。水,不见了,人,不见了,大量的伙伴的尸体也不见了。我搁浅在水池底部的一个角落里。但我竟然苏醒过来,我还活着,真是一个奇迹。我知道,是不停的挣扎为我争取了一线生机。

找不到回家的路。但我并不绝望。我活动了一下我的足,我要走下去。无论朝向哪一个方向,只要走下去,就还有一线生机。

                              蚊子说……

哼哼哼……,首先得来一两嗓子开场白,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习惯。好了,下面言归正传。

你要问我顶顶瞧不起的家伙是谁,我琢磨着,我们这个群体这么弱小,蜻蜓吃我们,壁虎吃我们,人类轻轻一拍,就能让我们肚破血流的,我还敢瞧不起谁呢?可你别说,我还真就瞧不起牛虻那家伙。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靠吸血为生的,但他们家族的虫口数量,比我们可差远了。一群蠢家伙。

那天,竟有一只小牛虻来向我请教。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唉,我的爸爸死了,我的妈妈死了,都是被人类打死的。现在,我是再也不敢吸人类的血了,只能叮在黄牛身上解饥。可是,人血的滋味真让人怀念啊。”他咂了咂嘴,似乎回味无穷,“蚊子姐姐,咱们同样是吸血的,人类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残忍,却对你们手下留情呢?”

这憨小子的话,逗得我憋不住想笑。人类竟会对我们手下留情?笑话!不过,这小子毕竟开始用脑子了,倒让我有些不忍扫了他的兴。

我说:“不是人类心慈手软,而是我们蚊子善于开动脑筋,讲究生存的技巧。”

“生存的技巧?”他满脸问号,傻兮兮地问。

我只好耐心地对他解释:“生存嘛,也是一门学问。比如同样是叮人,什么时候叮人,叮哪一个部位就大有讲究,用多大力道去叮也得仔细琢磨。我们惯于夜晚进餐,因为那时人已困倦,且在黑暗中也看不到我们。借用人类的一句俗语,这可不就是‘暗箱操作’嘛。叮人时要拣最娇嫩或最难触摸到的部位,既可节省进食的时间,又让人奇痒却难挠,此之谓人类所说的‘打蛇打七寸’。至于那力道,更要拿捏得十分精确,既要快、准,刺透人的皮肤,又要尽量轻,让人无知无觉。最最重要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因为人这种动物,最是得过且过,你只叮他一下,他见你又叮别人去了,也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懒得多事了。”

我这一番高论,直听得那小牛虻目瞪口呆。他那崇拜的眼神,使我越发得意。我接着说:

“可是你们牛虻呢,叮人专拣白天,而且恨不得一口把人叮死。如此还不够,偏要一只叮同一个人,赶都赶不走,好像生怕人家发现不了似的。这不是自寻死路吗?真是愚蠢之极!”

小牛虻不由得羞红了脸。这时,看见有个光膀子、穿短裤的人走来,小牛虻咽着口水说:“蚊子姐姐,我明白该怎么做啦!”说着,就迫不及待地向那人扑去。

“哎哎,这可是大白天!”我冲着他喊。

可是已经晚了,那家伙已照着那人的小腿恶狠狠地叮了一口,痛得那人尖叫起来。

那人叫了一声,并不屑于驱逐小牛虻,而是继续走路。但刚才那一叮,或许使小牛虻忆起了人血的鲜美味道,于是他忍不住又追着这人,在他的光膀子上狠狠叮了一口。

这人终于被激怒了:“老子不想理你,你倒来劲儿了!”

“啪!”地一声,小牛虻被那人一掌拍死,顺着那人的胳膊滑了下来,跌落在地上。

唉,到底还是愚蠢的家伙。空听了一番大道理,终于还是抵不住诱惑,因为贪馋送了命。哼,浪费了我半天口水。我得找点什么解解渴。

哼哼哼……

你可能感兴趣的:(世说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