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胡小菲』
作为风靡近几年的英剧《唐顿庄园》（Downton Abbey），时间设定在大英帝国末期的乔治五世时期（GeorgeⅤ），全剧跨度17年（1912-1929），剧作取景于英国汉普郡的海克利尔城堡。剧本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旧世界崩塌、工业革命、泰坦尼克号沉没、贵族生活式微、一战爆发、种种社会矛盾与时代迷思交织的同时，唐顿庄园的掌门人格兰瑟姆伯爵（The Earl of Grantham）一家及侍从，楼上楼下（Upstairs Downstairs：隐喻为贵族阶层主仆之间的关系）那种英式田园生活里飞短流长的故事。
该剧走进中国观众的视野：以其反映贵族生活高饱和度的怀旧情结（nostalgia）、沉稳中规中矩的镜头语言、充满矛盾和张力的人物刻画、复杂跌宕的情节、英式幽默的台词、维多利亚后期的服饰、古典主义的摆设布局，征服了无数对英式上流品味窥探与猎奇的观众；同时那抹往昔繁华落幕的忧伤，勾起了观众对英伦贵族精神的致敬，日不落帝国（the empire on which the sun never sets）斜阳的余晖渐渐落下。
电影版的《唐顿庄园》上映于2019年的12月，“英伦热潮”方兴未艾之时。《楼上楼下》（BBC 1971-1975的经典名剧）；1981年的英剧《故园风雨后》；2001年在英国上映的电影《高斯福庄园》都是这一领域题材开创之先河。
时长122分钟的电影《唐顿庄园》聚焦一个标志性事件：“1912年，英国国王乔治五世和玛丽王后下榻约克郡的文特沃斯宅邸”，电影中设定为1927年秋的“唐顿庄园”；无论是巧合还是编剧的匠心，这一事件，成为贯穿影片始终的线索，让唐顿庄园这一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再一次成为小镇居民议论的焦点。
歌舞升平的华贵抵不过暮色黄昏将至， “雕栏玉砌应犹在”的笙歌燕舞抹不去心头“一江春水”的惶惑。帝国斜阳，一切等待历史摧枯拉朽的洗礼。
电影《唐顿庄园》的高光时刻
一种向片中人物致敬的描绘，一味复古的约克郡怀旧的馨香。
一封从白金汉宫发出的重要人物签字的公函，辗转于皇家公使、充斥着蒸汽的火车站、分拣员、厚重的皮箱，一路驶向约克郡，标记着“Royal Mail”的小红车一路驶来，将一个振奋的消息带给了唐顿庄园的主人格兰瑟姆伯爵，让上至克劳利家族的每个人，下至庄园每一个仆人，都严阵以待：英国国王夫妇即将到来，这无疑将是唐顿庄园的“高光时刻”。电影中无论是“国王御用团队”与“庄园本土团队”仆人之间的磕磕碰碰；萦绕贯穿影片始末的家族财产继承问题；伯爵的皇亲国戚堂家亲Lady Bagshaw要把遗产托付给自己的贴身女佣露西引来的纷争；还是三女婿汤姆挫败刺杀国王行动的爱尔兰派等事件，交织在122分钟紧凑剪辑的两天三夜里，所有的矛盾与冲突投射到大英帝国最后辉煌的时代里，诸色人等各安其份、各得其所的和谐画面构成了英国近代社会的缩影。
贵族（aristocrate）这个词直接借指意指“贵族”的法语词aristocrate,来源于意为“精英统治”的希腊词；《牛津简明英语词典》中aristocracy意为社会中最高等级的统治阶级，引申义包含知识界的精英等。而十八世纪时aristocracy的贵族的地位来自于出身与财富，包含地主阶层；“贵族是一个集团，最初使用的词汇是Nobility,以后逐渐被Aristocracy替代”（钱乘旦等著《在传统与变革之间：英国文化模式溯源》），远在“盎格鲁-撒克逊”时代贵族即存在，贵族的封号来源于世袭或君主的赏赐，等级由上往下分别是：国王、贵族、乡绅、市民、工农，贵族体现着社会阶层的稳定性，虽然英国的贵族体系具有相当程度的自由流动（vertical mobility）,但起决定作用的是血统或门第，“一个新富（upstart）想要进入贵族行列，一般要三代人的时间”。
电影《唐顿庄园》中格兰瑟姆伯爵所塑造的“绅士形象”代表了观众对具有骑士风（chivalry）的英国贵族的想象与期许：首先，他勇敢尚武，一战的爆发使具有社会责任感的格兰瑟姆伯爵从军被选为约克郡治安长官，随后出任志愿军上校，承担了军事作战在地方的捭阖（第二季中矛盾线索纷至沓来：集中表现在1916年的索姆河战役、1918年的康边停战协定、凡尔登战役、耶路撒冷战役等）；其次，他在约克郡声望极高，是一位受人尊敬和爱戴的绅士，电影中有两个情节：厨娘去为国王一行的下榻采购食材，结果风声不胫而走，以小店老板为代表的全镇的人民都沉浸在国王与王后即将到来的振奋与自豪感中，这一情绪折射出伯爵家在全镇居民心中的影响力；贴身男仆托马斯被捕后，有说他是伯爵家的人，警察的表情立马震惊了，鉴于克劳利家族的威望警察立刻放了他。
电影《唐顿庄园》中的光影缪斯
由于整部《唐顿庄园》的剧集与电影中涉及女性人物众多，因此笔者也只能管窥蠡测、以对庄园中三位小姐的评述见诸文字。她们都生活在英国汉诺威王朝（1714-1901）向温莎王朝（1917至今）过渡的时期，因此时代变革的气息让她们褪去了老派贵族的刻板形象（stereotype）：无论是“白月光”骄矜的大小姐玛丽、从家族中走出来发展为事业女性的二小姐伊迪斯、惊鸿一瞬却香消玉殒的三小姐西波尔，都是这部复古剧中让人甜而不伤、又过目不忘的女性形象。
大小姐玛丽.克劳利（Mary Crawley）
延续了6季的英剧《唐顿庄园》其中核心的悬而未决的问题是格兰瑟姆伯爵家遗产继承问题。大小姐玛丽.克劳利（Mary Crawley）经历了“帕姆克暴死事件”，这一事件是隐藏在家族内部的结痂的“陈年往事”，稍微的风吹草动足以毁掉大小姐的清誉。然而环绕在她周围的追求者众多，犹如《乱世佳人》斯嘉丽16岁时众星拱月般受追捧的的不谙世事，彼时的玛丽，经历了少不更事的疯狂、安东尼爵士的离开、和真命天子马修的分分合合，经历了岁月的打磨、战争的洗礼，大小姐玛丽的性格也在嬗变中，“和不爱的人度过一生我办不到，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她曾对母亲坷拉这样说。无疑，这朵娇艳的英伦玫瑰是爱惜翎羽的，前几季马修的撒手人寰，对玛丽的打击，使她外冷内热的性格中多了坚强、理智这一品质。
电影中玛丽一出场，宛若玫瑰般艳丽，却减掉了长发，以爵士时代的流行短发出现在观众面前；影片定格的1927年秋，美国正值“柯立芝总统”时期，相对于“镀金时代”，一战结束后沉迷于纸醉金迷的人们更加膨胀；女性受工业革命和社会变革的影响，庄园伊甸园般的生活无以为继，从玛丽的服饰可以看见：俏皮的短发、西服工装的日常，除了出现在社交场合，变革引领着人们生活的“洗心革面”，就像威廉.布莱克的诗歌中的怒吼，出生贵族的小姐也仿佛受了时代的感召，上层建筑也在崩塌中。
城堡外摧枯拉朽的巨变，城堡内犹如青萍微澜。
前几季中维持格兰瑟姆伯爵家族的“钱袋子”出现了危机，要想面子、里子维持正常运转，家族事务可需细心打理。其实格兰瑟姆伯爵夫人（the Countness of Grantham）,也就是玛丽的母亲坷拉，从美国带来的嫁妆，解决了唐顿庄园的财务危机。然而三个女儿没有继承权，如何安身立命成了贯穿在整个剧集和电影中的一条明线。这让人想到《傲慢与偏见》的金句“但凡财运俱佳的单身汉，必然想娶妻成家，这是举世公认的道理（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潋滟红尘的王公贵族也逃不过在“金钱”与“爱情”之间做出选择的难题。
在电影《唐顿庄园》中，奶奶伊索贝尔最器重的孙女玛丽，接过了运筹帷幄、管理国王与王后下榻乡间宅邸期间让庄园有条不紊运作的重任；大小姐不辱使命，独立果敢、关键时刻临危不惧，挫败了爱尔兰独立分子偷袭国王的计划。这让我又想起另一部时装剧《玛丽.安托瓦内特》，描绘了被送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凡尔赛宫闱秘史。被誉为“赤字夫人（Madame Deficit）” 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使法国波旁王朝亡于路易十六时期，她赛马、混迹化装舞会、醉生梦死、纵情狂欢，她的一生就是“忙碌无聊的往返于凡尔赛宫、大小特里亚农宫、马尔里宫、枫丹白露宫”禁锢在那个狭小的圈子里。对比电影《玛丽.安托瓦内特》，唐顿庄园里的三位小姐虽然笼罩在帝国行将就木的余晖下，久在樊笼里，但她们却向往自由，能干、独立、坚强，让整部《唐顿庄园》剧都散发着女性挣脱旧“身份认同”的乐观主义情调。
二小姐伊迪斯（Edith Crawley）与未出场的三小姐西波尔（Sybil Crawley）
与前几季不同，在三姊妹中不受重视、无存在感的二小姐伊迪斯，却在电影中成功实现了“逆袭”：姐姐玛丽是兀自绽放的玫瑰，妹妹西波尔是和煦善良的“女权主义者”，二小姐在中间没有闭月羞花的容颜、没有长袖善舞的社交手腕，情路坎坷；她先后委身于安东尼爵士的忘年恋、爵士却悔婚，后不顾“门当户对”的纲常礼教与杂志社编辑米歇尔相恋，并不顾世俗的眼光未婚生下了米歇尔的孩子。“上帝在关闭了一扇门的同时会开另一扇窗”、“自助者天助”：伊迪斯回归的同时，也遇到了真命天子。
其实，虽然前几季中三小姐死于难产，但《唐顿庄园》中抛开世俗眼光的苛刻和陈词滥调的杂音，要说个人趣味，我的关注点毫无疑问落在了三小姐西波尔Sybil身上（饰演者为英国美女：杰西卡·布朗·芬德利Jessica Brown Findlay）：除了她让人过目不忘的惊人美貌和荡漾在心旌的天真无邪和活泼浪漫，恐怕这个女子犹如希腊神话中的美神阿芙罗狄忒（Aphrodite）式的和谐美感，造就了她一出场就对她过目不忘的印象。这个一颦一笑充满了希腊古典美的女子，另一个让我影响深刻的是她出演英剧《黑镜》（Black Mirror）中的第一季中的第二集的美女艾比：剧情是艾比拥有百灵鸟般美妙的歌喉，参与互联网海选后被女观众女评委嫉妒、被男评委觊觎她的美色，后脱颖而出却被包装成艳星的“悲剧”。这一结局与《唐顿庄园》中西波尔的设定是一致和吻合的，“把一切美好的事物撕碎给人看”，三小姐的美丽与脆弱具有同构性，“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想起了《寒菊》中的这句诗，将《唐顿庄园》中的前几季三小姐的具有悲剧意蕴前瞻性的命运诠释得很到位。社会变革推动了20世纪初期西方女性主义第一次浪潮，在电影中未出场的西波尔，正是联系新旧社会的纽带：伯爵一家都是新教徒Protestants，唯独与爱尔兰司机私奔的西波尔坚持让还未出生的孩子受洗成为天主教徒Catholic；不受礼教束缚的三小姐鼓励克劳利家的女仆戈薇.道森（Gwen Dawson）学习打字速记的课程并走上工作岗位；在一战期间，唐顿庄园成为了后方接纳士兵疗养的地方，西波尔主动请缨并协助医生护理伤员；三小姐蔑视传统礼教，在出席晚宴时穿灯笼裤活脱脱一个“吉普赛女郎”。爱德华时期的浮光掠影见证了这位善良敦厚、娴雅高贵的贵族女性惊鸿短暂的一生，也为她在电影版中未出场，写下了不同于姐姐们的人生奥义。
就像影片最后一幕所描绘的那样：Tom与Lucy在缓缓照亮大地的晨曦中起舞，那标志着旧世界的火把的暧昧，是否就像他曾对她说过的那样：“夹在我的旧世界与新世界之间，有时候让我搞不清身份”；无论是奶奶与玛丽之间的那次促膝交谈，恪守传统让唐顿庄园的风貌与精神传承下去，还是仆人之间早就有过的不同的打算，英国贵族阶层等级森严、倨傲但慷慨感性的生活正在时代的洪流中渐行渐远。残存的礼教与礼节、精致的生活与志趣、“楼上楼下”的分崩离析、让人向往的华贵与精致，都让人不曾忘记那片绿洲，远离了喧嚣的净土的庄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