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是永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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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古孤寂。

那个时候地球上还是一片荒芜,只有细菌和水藻,你远在光年之外。

而我,同万物无声。

后来啊,忘了多久,十万年、二十万年,或是更长。

有几只虫子爬上我的眉梢,叽叽喳喳,我揉捏着它们举到眼前,阳光穿透几近透明的身体,刺得我生疼。

再后来,又过了不知几千几万几亿年,恐龙出现了,我踩在它们庞大的脚印里,脚印叠着脚印,走向一个又一个远方。

后人猜测,曾有人类和恐龙共同生活过。

我不小心踩死了很多虫子,比如丑得昏天黑地的三叶虫。

一场天劫从天而降,天地震颤,我看着我的大伙伴——恐龙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了。

说好的,要看着你们进化成更高级的动物呢。

我又陷入孤寂里——无边无际无垠,像诞生了我的虚空。

我期待着宇宙大毁灭,让我回去,活得太久,就该到头了。

我已经太老太老,和宇宙同龄,却死不了。

我逛遍了每一寸土地,游遍每一片海域,先是一天很长,后是一年太短,一世纪太短,一个种群的生灭太短。

我决定睡觉,睡它个几千几万年。待我醒来后,看到两只哺乳动物在拼命揉搓一根木头,又有几只用石头对着什么凿啊凿,起先是不在意,后来眼看着它们后蹄着地,发明了文字,毛发渐渐褪去,长得跟我越来越像。

我因为不死之身,被他们供奉为神,顶礼膜拜。只这虚荣延续了几百年,便腻了。

我看到了后世称之为仓颉的人,长着四只眼睛,到处奔波,结绳造字。

我看到了浣纱池边的西施,看到了权倾一世的秦始皇,看到了一个朝代推翻另一个朝代。

我看到了你,那时还不知是哪朝哪代,我已懒得去记朝代名,懒得听他们说这朝露瞬息的朝代怎样万世不朽。

那日你穿着一身鹅黄旗袍,在我身前香风一阵飘过。

我说,我见过西施怎样的美丽,不及你半分。

你没有半分迟疑地信了,我便给你讲我所见过的动物和人,讲了三天三夜。后来累了,只闭目摇手,道是一期一会,走了的再不回来。

老鸨说你天真,信了些男人骗人的鬼话,“干咱们这行,最忌讳在床下有情”。

我为你赎了身,三媒六聘娶上门。

你唱“如花美梦,似水流年”,我告诉你我怎样见证了昆曲的诞生和发展,又讲了几天几夜。

你肆意妄为,能享一时的欢就享一时,因为生命苦短。我肆意妄为,因为日子长过天年。

他们说先生你这等人品,怎得作践自己,喜欢一个窑姐。

我不懂,风情万种有何罪过。

就此,我记住了她身处的朝代——民国。

可这朝代极短,很快就是一九四九,你有了新的工作——昆曲老师。

因我的不老之身,换了很多地方生存。有耄耋老人颤抖着说,我小时候在哪里哪里见过你,你还抱我坐在腿上玩。

我说老人家,你记错啦。

下一个世纪到了,你老了,头发全白,牙齿掉光,皱纹堆叠。世人说我一个年轻俊小伙怎样与你相守,怕不是有恋老癖,怕不是贪财。

我从不在意闲言碎语,它们很快就随他们的生命一同散去。

我们的儿子也老了,他拄着拐杖,望着面前的少年郎,恭恭敬敬喊父亲。

重孙女扑上来抱着我,说太爷爷你今天又帅啦,最喜欢看你戴墨镜了,像基努里维斯。

我说那是哪个戏子,她挂在我身上不起来,用小拳头捣我:“哎呀你个老古董,怎么还活在大清王朝啊,现在叫演员!”

我说大清不是刚覆灭吗?重孙女婿一把扯开她,用瞪情敌的眼神瞪了我半天。

后来啊,你临终时,子孙绕床,五世同堂,黑压压都跪下了。

我麻木的心生出痛楚,海浪一样无边无际蔓延开来。

执子之手,未能偕老。

如今才悟到,生命之所以如夏花绚烂,在于其必然的消亡。

你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从此死亡绵长如我的生命。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您最富有的是时间,总有相忘时。”

我摸了摸曾孙女的头:“也许吧。”

我送走了家里一代又一代的后辈,直到曾孙女也死去。

后来人类的肤色渐渐统一,清一色的咖啡色,基因库也不再千变万化。

很多语言都灭绝了,多样文化渐渐趋向一体化。

世界大同了,人类前所未有的和谐,经济政治发展飞速。

战争已如故梦和爱情一样,杳不可寻,很多年轻人甚至不知战争为何物。

我早放下了对你刻骨的思恋,却再也没有为谁掀起一丝涟漪。

偶见长得像你的人——也许是我们的后代,和她调笑片刻,又悄然而去。

有些事,一生一次,就够了。

再后来人类和机械结合,纯粹的自然人被关进牢笼里。

我躲进了海底,和海洋生物玩耍了几千几万年。

不知下次冒出海面时,谁又是这个星球的主宰?

待我死时,宇宙灭亡,我大概会留下一句遗言:“一个只活过八十年的永生人类”。

可这话又有谁能看到呢?

旷古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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