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武松:平民英雄的步步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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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武松

        水浒一百单八将中,武松这个人物的衍生文艺作品最多。施耐庵喜欢武松,用十个回目集中写武松,单个人物的篇幅之长,仅次于宋江。这十回写的极为精彩,被称为“武十回”。(其实有两回主要篇幅写的是潘金莲和西门庆,叫“武八回”更合适。)

        金圣叹也是喜欢武松的,评价说“武松天人者,固具有鲁达之阔,林冲之毒,杨志之正,柴进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吴用之捷,花荣之雅,卢俊义之大,石秀之警者也。断曰第一人,不亦宜乎?”但武松当得起这样的评价吗?个人觉得未必如此。

武松出场相当难看,一点也不英雄。

        武松的出场由宋江在柴进庄园中链接而出。他上场时,暴躁寒酸、惹人厌烦。彼时武松正害疟疾,书中写他在廊下烤火而非屋内,可见已被嫌弃至极。宋江踢翻炭火后,他跳起来就要打,极为暴躁。但接着施耐庵又交代了他暴躁的原因——因爱喝酒,喝醉了爱打人,于是遭到冷落。逃亡的原因——误以为自己打死了人,便跑路了。

        这里我们可以把武松和鲁智深做个比较,鲁智深从不单独跪拜他人,而武松一出场就跪拜初次见面的宋江。鲁智深是在明确镇关西被打死后,才赶快逃走;而武松则是惊吓之下误以为自己把人打死,没有弄清真相就跑了。一经比较,两个人的气魄便立见高下。

景阳冈打死老虎,只是意外的大胆之举。

       武松并非抱着为民除害的目的进山打虎。他在返乡途中吃醉了酒,误会店家好意,坚持山中赶路,后又碍于面子羞于返回,这才意外有了武松打虎的英雄事迹。英雄披挂花红游街,这是他人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刻。成为英雄后的武松,有了忠厚仁德的英雄风度,言谈谦和推辞、并慷慨地将赏赐分发给猎户们。

       打死恶虎后的武松与柴进庄中的武松判若两人,这是不是说明人在不同的际遇之下,会有不同的道德外现?

钢铁直男的个性,符合世俗社会对英雄的期待。

       武松的故事之所以衍生出更多的影视作品,除了其英武雄姿之外,还因为他有《水浒传》中独一无二的世俗情感纠纷——嫂嫂爱上他。但作为英雄,他必须用恶毒的语言、粗暴的方式、凶狠的态度予以拒绝,这才是好汉的做派。可是这部《水浒传》中最详细的家庭伦理狗血剧,为什么要偏偏按在武松身上呢?

       因为他是偶然造就的平民英雄,所以街头巷尾的八卦情节和狗血剧情,安在他的身上,最符合大众的猎奇热情。

为哥哥的复仇,出于深情,成于智勇,最当得起“英雄”二字

      武松从小无父无母,在侏儒哥哥的拉扯下长大,与哥哥感情至深,如此这般,他为哥哥的复仇就具有了天然的正义。

       书中写武松惊见哥哥牌位,当即便发出连串疑问——“几时死了?得甚么症候?吃谁的药?”“如何心疼便死了?”“埋在哪里?”“死得几日了?”“谁买的棺材?”“谁来扛抬出去?”尽管心有疑虑,但沉吟冷静,自去寻找证人和证据,然后去县衙告状。他将万千思绪藏在冷静从容之中,展现出英雄的智慧。

       当通过官府和律法不能伸冤、他果断决定私报血仇时,武松也表现得非常冷静、心思极为细腻——请了四家邻舍作见证,录了王婆和嫂嫂的口供,令邻居们签名画字;然后刀杀潘金莲,斗杀西门庆;报仇之后,又直接去县衙自首。此时的武松,心有法度,行有规矩,智勇双全,着实是英雄做派。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武松“狠人”的特征开始表现出来,杀嫂的过程极为血腥残忍,但是为血亲复仇的正义凛然、“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派,做事讲究章法、分寸和底线,使武松仍无愧英雄好汉的名号。

从一身正气到逞能炫技,英雄色彩逐渐减弱。

       十字坡斗孙二娘、举石墩威震安平寨、快活林醉打蒋门神,这都是大众耳熟能详的武松故事。但是如果认真读原著,会发现武松在这几处的表现,虽然仍然心思缜密,快人快语,颇有豪气,但开始有些“油腻”,不再是正气明朗,多了些玩世不恭、程能炫耀。

       和孙二娘的对话、制服孙二娘的招数,带了调谑戏弄的意味;在安平寨原本可以一下举起石墩,但为了显露身手,偏偏逗弄得施恩犹疑不定;打蒋门神可以不喝酒,但故意以喝醉酒的姿态打;打蒋门神便打,却偏偏先调戏、殴打妇人。武松身上的豪气、爽快似乎减弱。

        还是拿武松和鲁智深做比较,鲁智深每每出手,并不是为了自己,都是扶贫济弱;而武松每次出手,除了意外打死老虎,基本都是基于私人情感和维护自己,二人境界高下分明。

希望的最终破灭,让凛然之英雄变成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张都监给了武松无限的希望——尊严、地位、财产、稳定的生活、体面的职业、甚至是即将到来的娇妻和婚姻。可是,这些对生活的美好遐想随即又被无情戳破,原来一切不过是欺骗好迷惑的手段。

         和林冲发配路上对待公差的隐忍态度不同,武松大闹飞云浦、利落地反杀四个公差,充分展示出他“有仇必要、快意恩仇”的血性;他恨意难消,返回孟州城,血溅鸳鸯楼,杀了一十五口,除了二张和蒋门神之外,其余都是无辜的人,此时的武松,俨然变成了杀人泄愤的“魔头”;扮头陀夜走蜈蚣岭,只因看见道士搂着妇人,便不问缘由地起了杀心,甚至拿开门的小道童试刀。

       此时的武松哪里像行侠仗义的英雄呢?实乃视人命为草芥、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恶汉”。

人生无望、亡命江湖,他变成抢酒肉吃的天涯沦落之人。

        夜走蜈蚣岭之后,武松奔青州而去。路过一个村落的小酒馆,只是因为酒菜小事,他就动手开打,打得他人四处逃窜。抢得酒肉吃得大后,一只黄狗追着狂吠,他持刀撵狗,却掉在溪水中。随后被赶来的庄客捉拿到孔太公庄上,再遇宋江被解救后投奔二龙山。

       上梁山之前的武松以打虎开始,散发着英雄的光辉;以追狗结束,沦落成无聊醉汉。小说以鲜明的对比,道出了平民英雄走向沉沦的悲剧。

最终的结局,他是一个心灰意冷的修行者,但也许是另类的智慧。

       在孔太公庄上与宋江告别之际,他说:“只是由兄弟投二龙山去了罢。天可怜见,异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可见那时武松内心对世俗的安稳生活还是抱着微薄的希望;此后他的光芒似乎完全消失了。

        再次引人注意时,却是梁山大聚义之后的“反对招安”,他怒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们的心!”也许经历了多次的厮杀,断臂的他已经心灰意冷,以至于征方腊之后,坚决在六和寺出家而不愿意返京。

      他的一生,从积极努力到消极任性,从讲规矩到恣意放纵,从豪气干云到心如死灰,读罢令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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