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开旧书,只页页泛黄,旧了字迹,旧了曾经,也旧了如今。
旧书是老去的新书,也曾年轻。它在透明胶纸的覆盖下,色彩明丽,版面清晰。把胶纸撕开,纸味、油墨味、印刷机的味道糅在一起,这种介于香与臭之间的气息,这是所谓“书香”,是初生的味道,是年轻的味道。人们都喜欢新书,喜欢它的触感,细腻整齐;喜欢它的声音,那动听得歌儿似的“刷刷刷”。新书,是年轻,是一本书最美的阶段。
但是新书终会变成旧书,它一直在老去,从它被装订,从它成为一本书,就开始不断老去,直到生命结束。旧书是生命的残响,它缺损破旧,早已模糊了一本书与一摞纸的区别。没有人愿意翻动,那霉味、潮味代替了书香;那参差不齐的蜷起的书角,有时还夹着一张不晓得缺了哪边的残页;那好容易才掀开的,却发出“撕撕撕”脆响。书,真的老了,到了生命尽头。
是的,这是生命将尽。书也好、人也罢,老了,便将死去,如何保养,书页都得泛黄,生命都得凋零。
“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没有生命永恒,没有时光倒流,那么余生,余下什么?人们记得年轻的模样,不断等待回忆,直到喊出最后一声的悔恨;人们虔诚追逐,佛曰轮回不休,但也回不到前世今生。王国维长叹一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时荏苒不留,生命匆匆老去,又匆匆凋零,匆匆地,莫非忘了仍旧活过?
是的,尽管不免老去,生命仍旧存在过。存在的,总望它留下痕迹。生命,总望它有作为,哪怕即将走到尽头。流放长沙、客中身老,屈原依旧掩涕“民生之多艰兮”;“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子美依旧安然“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可怜白发生”,稼轩依旧牵挂那君王天下事。是,韶华不再,但生命不能只等待死亡。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但绝非生命的目的。东坡说,“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他相信西方极乐世界,但他晓得西方极乐世界并非死亡,而是生命存在的每一刻。生命是用来绽放的,哪怕它最终会凋零,但凋零本身也应成为一种绽放。
泰戈尔诗言:
我相信自己
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
不盛不乱,姿态如烟
即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
玄之又玄
是的,生命老去了,依旧傲然绽放。我翻开旧书,书老去了,却仍未凋零。那划起的句子依旧,勾勒心中触动;那注上的字迹依旧,书写初心的美丽。即使页页泛黄,书承载着依然绽放的样子。
旧了的不是书,旧了的是人心!有多少次,欣然开始运动,你没能跑上几步,喘着大气,“老了,身体不行”;有多少次,听到熟悉诗词,你嘀嘀咕咕,抓耳挠腮,“老了,记性不好”;有多少次,你想修炼一门技艺,却说“老了,学不会”;有多少次,你想爬上高的岗位,却说“老了,争不过”......
是啊,你老了。在你大腹便便,却依旧往嘴里塞时;在你直拍脑壳,却依旧没能拿起书时;在你唉声叹气,却依旧埋头手中玩意儿时;在你羡慕妒忌,却听天由命任他分配时,你早就老了。
老去的你,就像这本书,就像秋叶,渐渐蜷缩,枯萎。但是秋叶也有它静美的凋零却依旧绽放,我们,不也该如此吗?
书老去了,依旧绽放;人老去了,请记得生命依旧要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