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马鲁阿的那一年,养了两只兔子。
从当地人手里买到它们的时候,两只白兔已经长得有些大了,一只白兔眼睛的红色的,另外一只眼睛的灰色的。
我分不清公母,就根据眼睛的颜色叫它们灰生和红太。领它们回家的那一天,我的心境有了一个小小的变化。从刚开始的新奇兴奋到后来的退缩胆怯。
刚开始是兴奋的。
我用两块木板把阳台的一半给封起来给兔子做窝。我在木抽屉里塞了t恤,这是它们晚上睡觉用的;接着在阳台的通水小孔处先垫了一叠废纸,废纸上放一个鸡蛋包装盒,在蛋盒上垫一个镂空铁架,这是给它们排泄用的;后期证明,兔子们真能被训练到铁架上排便,排泄物正好落尽蛋盒的凹槽内。
阳台另一边放上装水的盒子和食槽。到饭点的时候,我会把菜根菜皮留下装好拿给兔子吃。
第一天过完了,兔子们的到来似乎并未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但当天晚上突如其来地,我被红太吓个了半死。
临睡前,阳台上簌簌作响,我拿着电筒去查看。阳台的门一打开,突然窜出来一个影子,那兔子扑腾着跳起来,我惊慌失措,戴上手套捉住跳出来的一只扔进圈里,加固了木板后又给它们加了餐,兔子们才停止闹腾。
它们低头吃胡萝卜的时候,嚼得萝卜脆脆作响,我打开电筒,声音突然停了,灯光照到红太的眼睛,通眼血红,似乎要流出血来,它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吓得我赶紧关了电筒,匆匆进屋。
第二天我就有些后悔了,想到每天要照料它们的一日三餐和粪便排泄,还得时刻关注它们和它们斗智斗勇,最重要的是,红太的眼睛吓得我不敢靠近。
我想把它们退回去。但看着这两只不怕生的兔子在我给它们喂食的时候在我脚边窜来窜去的样子,我又开始犹豫了。
我想着,既然我买了它们,我对它们就有责任。最后还是决定再喂养它们一段时间。
这样一养就养了四五个月,我的生活后来确实有了些变化。
以前自己可能三餐不定时,或者有时候只吃两顿,兔子们来了以后,三餐都需要喂食,我的饮食也渐渐定时定点了。出门在外会开始担心兔子们是不是饿了渴了,每周给它们清理粪便的时候我一边打扫一边自言自语对兔子们说话。转头看看它们,一愣一愣地转着头,捋着毛,我觉得自己有些傻。
有几天夜里,阳台总是频繁地传来奇怪的声音,我想可能是两只兔子打架,没去管。
后来几个月后的某天早晨,我照例开门去给兔子们喂食。
一开门,阳台上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灰生和红太依偎在抽屉柜里瑟瑟发抖,地板上散落着几个粉红的肉团,肉团附近的地面上粘着凝固的血迹。灰生和红太竟然生兔宝宝了……
那时候马鲁阿的气温每天高达40多度,阳台上非常炎热。我给兔宝宝们搭了个柔软的小窝,把小窝移到了客厅。
网上说,需要把刚出生的小兔和兔妈妈分开人工照料,兔妈妈不管兔宝宝的,有时候蹦哒蹦哒还会踩到。为了不让兔崽身上留下我的气味,我戴上手套握着兔崽去找兔妈妈哺乳,红太非常排斥地到处窜,兔仔还未睁眼,不能不吃东西。
我在网上找了人工哺乳方法,用小瓶装上冲好的奶粉,插入小吸管轻轻按压滴在兔崽唇部,小兔崽们的粉舌头快速舔着奶水,我开心极了,以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养活四个兔崽。
本来有五个兔崽,那天早上的时候已经硬了一个,虽然我没有经验,但我很希望这四个兔崽能活下来。
因为每天要外出上课,可能有半天时间不在家,那时候我就把兔崽的窝放进阳台,想着兔妈妈可以照顾一下它们。
结果第一天中午回去的时候,两只大兔子离兔崽们远远的,小窝里又硬了两个。那些兔崽全身无毛,眼耳未开,就那样由软绵绵变成了硬邦邦的,我的心里又一次受到了撞击。
剩下的两个我更用心去照料。有一个抢着喝奶,每次喂完明显感觉肚子鼓起来了,它就扭动脑袋不再喝了。另一个没有这个活跃,大概喂了三天左右,它就不再喝了,感觉很排斥。我又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第四天,这只小兔崽的身体也渐渐变得僵硬了。
到第七天左右的时候,最后这只比较有活力的小兔子也吃不进奶粉了,它奄奄一息地倒在小窝里,肚子一起一伏,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的起伏慢慢变小,最后一动不动。
那天我看着它已经僵硬的伸出去的小爪沉思了很久。生命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脆弱地消散。我像埋葬前几个硬了的兔子一样把最后一个和它们埋到了一起。
灰生和红太依旧毫无波澜地生活着,我却对它们充满了愧疚,每天尽量多准备些它们爱吃的胡萝卜和菜心。
离开马鲁阿前,我把它们送给了当地的学生,前段时间学生告诉我红太又生了小兔子,这次有七个,当地人养兔子比较有经验,最后活下来六个。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余华在《活着》写:生命既坚若磐石,又脆如蒲草。
生命多变数,有时成诗,有时成史,有时消失殆尽。
但敬畏之心永远是对待生命最初和最后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