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媗媗,从她出生那年起,大眼睛就很引人注目。作为独女,掌上明珠,在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挥洒的阳光雨露下,她一天天快乐而自由的成长着。家里有足够的空间留给她爬行和玩耍。
三岁不到的袁媗媗对周围的一切都非常地好奇,尤其是对于世界上存在的各种颜色。每天大多数时间,她都缠着妈妈问:“妈妈,这是什么颜色?”
“是红色。”
“那这个呢?”
“媗媗,这也是红色呀!”
“那这个呢?”
“也是红色啊!媗媗,妈妈要工作,很忙,你不可以这样吵妈妈。”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多颜色呢?树叶有好几种颜色,草也有好几种颜色,树干的颜色更是非常丰富,不同的花不仅颜色不同,形态也是多种多样。如果抬头看天空,也是好几种颜色啊!天空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颜色如此的复杂呢?奇怪的是,大人们总是把看起来完全不同的几种颜色说成是同一种颜色,大人们的皮肤颜色也很不同,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肤色差别就很巨大。
作为妈妈,每天的工作是坐在电脑前面;作为爸爸,每天的工作是离开家门一段时间;作为幼儿,媗媗每天的工作就是按时吃饭、睡觉、玩玩具。她最喜欢的事情是把食指放在嘴里,其次是拿着水彩笔画画。她是典型的抽象派画家。一开始在纸上,用各种颜色,红的,绿的,蓝的,在同一张纸上图画,其内容令人难以理解。在封闭空间内,熵值总是不断提高。因此当纸上的混乱度已经很高的时候,媗媗颤颤巍巍的握着彩笔的小手就会离开纸面,到桌面上,墙面上画去。
大人们对于幼儿的某些行为总会有不满,特别是叫妈妈的那一个:“媗媗!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在墙上画画吗?等一下!不能把水彩笔放嘴里去!”
而叫奶奶的那一个则通常会保护幼儿:“哎哟喂!媗媗,水彩笔别放嘴里啊。”
像这种时候跑到这个叫奶奶的大人背后就可以了。
拿走孙女手里的水彩笔后,她又对儿媳:“玉香,媗媗才两岁啊,你喊什么啊!啊?她哪里会懂事啊?擦掉不就完了吗?”
“妈!这个不好擦!”
奶奶不悦道:“嫌不好擦!我来擦!”
“哎呀!妈!您怎么这样呢?别别别,还是我来吧。”
媗媗是个出色的外交家。这是她的一个非常经典的策略,使用名为“水彩笔”的玩具之前,一定要确保“奶奶”在场。如果“奶奶”不在场,至少也要有“爷爷”。“妈妈”是最为危险的。“爸爸”则是个非常特别的力量,当他单独在场的时候,可以无视。但和“妈妈”同时在场,则会站到“妈妈”一方,但当“奶奶”也在场的时候,则会站到“奶奶”一方。但只要“爸爸”在场,自己只要哭,不管情况如何,事后一定有好处。因此“爸爸”在场的话也可以自由玩“水彩笔”,反正只要哭,最后就有零食,不会亏。
媗媗眼睛比其他幼儿更大,个头却比其他幼儿却小一点,但她的力气可不输别人。在一次受到突袭后,她的反击把另一个幼儿打的嚎啕大哭。她发现,有些情况下拳头解决问题非常高效,尽管很有可能受到大人的惩罚,但有时碰碰运气还是值得的。
三岁的一天傍晚,爸爸忽然说道:“媗媗,我们去买新彩笔好吗?”
“好呀好呀!”
“还要买你喜欢的玩具,你要什么都可以。”
“哇!”
媗媗高高兴兴地跳着叫着和爸爸出了门。爸爸牵着她的小手穿过了几条路段后,就到了“超市”,一个集齐了世界上所有宝物的地方。媗媗很快看中了两个宝物:一个迷彩的消防车,迷彩是黄绿相间的,车的侧面有一个三角形的标志,红底并带着金色的花纹;另一个是个机器人,总体外观是橙色的,但身上还有各色的标记,青蓝色的双眼非常有力。爸爸可不看好这两个玩具,因为它们的价格加起来比旁边一个精致的布娃娃还要贵三倍。
“媗媗,这是男孩子的玩具呀,你看看那个好不好?”
媗媗转头一看,那是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娃娃。
媗媗没说话,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紧紧盯着爸爸。
“哎……好吧。”
爸爸抱上这两个玩具又拉着媗媗去购买水彩笔。媗媗一颠一颠走上前去,抱起那盒48色的彩笔,然后走回来。这是柜台上颜色种类最多的,也是最贵的。
“哎……你还真识货啊。”爸爸摇了摇头,算了,女儿嘛!富养,破费就破费吧。
媗媗非常满意,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结果第二天,媗媗被爸爸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的环境远比小区里要复杂。还没进门这个红色的房子就显得非常恐怖,哭声从里面铺天盖地传来。几个不认识的大人总是要拉着孩子们进去,总是说着“小朋友”和“进来”什么的,场面非常混乱。
“爸爸!”“我要妈妈!”哀嚎通过周围的建筑反射回来,显得格外响亮。
媗媗不知道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哪里,一回头,爸爸已经不见了!媗媗开始有些害怕了,茫然地看着周围。一个大人出现在她面前,她的脸圆圆的,脸上的颜色很丰富,满脸都是笑容,眼睛眯成了缝:
“来呀,小朋友,进来呀!你看,这里面有好多小朋友呢!”
说着,大人拉着媗媗的手进去了。房间里,四面都是五彩的图画,地板上是彩色的泡沫垫。每一块的颜色都非常丰富。大大的圆角塑料桌边,围绕着许多塑料椅,这些桌椅的颜色也很复杂。嘈杂的音乐声和孩子的哭声混合在一起,恐惧写在孩子们的脸上。
这个大人带着媗媗到了一个座位坐下了。
前面的一个平台上,还站着一个皮肤颜色暗一些的另一个大人,她脸上的“裂缝”好像更多一点。她也带着笑容看着大家:“小朋友们,我叫黄老师。大家别哭了好不好?和老师一起做游戏好不好?”
圆圆脸的大人也上台去了:“请大家叫我刘老师。来!大家一起拍手手好不好!”说着,她拍起手来。
媗媗率先拍了手,其他孩子也跟着一起拍手。黄老师给了媗媗一个赞赏的眼神。过了二十分钟,媗媗一点也不害怕了,开始高高兴兴地玩了起来。
几个月里,媗媗不仅和同学相处的非常好,而且老师也特别喜欢这个乖巧的女孩。她很快适应了这个都是小孩的地方。除了一个叫“飞鹏”的家伙看上去比较危险。不过这个“飞鹏”,不知道对大人要遵循“逆来顺受,全力讨好”的外交法则,因此对付他也容易,不需要比力气,只要想办法弄来大人就足够了。媗媗遵循的另一条外交原则是“在大家都排挤异类的时候排斥异类,在大家都玩的时候一起玩。”,这也是全世界幼儿圈子里一条通用的经典外交法则。尽管媗媗不会写字,这些外交手段都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媗媗喜欢和小朋友一起玩,但是她最喜欢的活动始终还是画画。妈妈对她的杰作并不在意,每隔一段时间她的抽象派画作都会被全部扔掉。
这天下午,刘老师给大家介绍各种动物:“小朋友们!这是牛!大家看!牛喜欢吃草。”
“哇!牛的颜色好多啊!”媗媗拍着手说道。
刘老师笑眯眯地:“媗媗,牛的颜色怎么丰富了?你说说看?”
媗媗歪着脑袋,没有听懂“丰富”是什么。
刘老师:“小朋友们一起说说,牛是什么颜色?”
“绿色!”媗媗大声喊。
“棕色!”其他小朋友都喊道。
刘老师笑了:“媗媗,牛怎么会是绿色的呢?这叫棕色。”
“重……色……”媗媗口齿不清地学着。
“嗯,对了!媗媗上课很积极,奖励一朵小红花。接下来这个是公鸡,它的羽毛就真的是丰富多彩了!”
“哇!”媗媗睁着大眼睛看着身上有数十种颜色的公鸡,惊讶地叫了出来。
“接下来这个是山羊,小朋友们,看看和牛有什么区别呢?”
“是白色的!”大家喊着。
时光荏苒,很快又过了两年多,媗媗已经大班了。书房里那个木办公桌的桌面以及周围的一部分墙壁已经彻底沦为媗媗画板的一部分,上面都是五颜六色的无法擦除的痕迹,小红花贴纸也在书房里到处散落。妈妈对媗媗的进步非常自豪,她现在能更准确地认出各种颜色,并且认识的动物也更多了,书房贴的“认识12生肖”里的动物她都能很快说出来。
媗媗也开始转变她作画的艺术流派,大人们总算能够在这张彩色的纸上认出一点东西了。
这年秋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这天,在幼儿园里,媗媗和好朋友杨志强坐同桌画着画。他们喜欢画花草树木,画人物,这是所有孩子的天性。幼儿园老师也喜欢,但是其他大人不喜欢画画。
媗媗开开心心地用这学期买的新的一盒48色彩笔画着。她的手已经不那么笨拙,但是她选择颜色非常谨慎,每挑选一种颜色都要选择半天。
杨志强看了她的画以后,说道:“媗媗,你的太阳还有草和树的颜色都不对。”
媗媗正用粉红色的笔涂着天空,她停了笔看了看窗外的太阳,还有草和树,扭头道:“哪里不对!明明就是这个颜色。”
杨志强开始笑起来:“哈哈!你怎么用粉红色的笔涂天空呢!天空明明是蓝色的。”
媗媗又看了看天空,再看了看自己的笔,争辩道:“明明就是粉红色,哪里错了。”
杨志强做了个鬼脸:“媗媗是个瞎子,不是瞎子,就是傻子!哈哈哈!”
“哼!”媗媗用力拍了拍桌子,喊道:“你才是傻子呢!”
然后,媗媗一把夺过杨志强的画,用手中的水彩笔在上面乱涂起来。
辛辛苦苦画的东西被别人毁了,杨志强“呜哇!”一下大哭了起来。
媗媗生气地用小手拍打着杨志强:“不许哭!不许哭!”
刘老师和黄老师赶快赶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杨志强边哭边说:“老师……她……她在我的画上乱涂乱画,还……还打我!呜哇!”
黄老师:“媗媗,你怎么能打人呢?”
刘老师对杨志强:“好了好了!不哭了!勇敢的小男孩是不会哭的。”
媗媗噘着嘴,伸手指了一下杨志强:“他不让我好好画画。”
杨志强连忙说:“她……她画的画颜色是错的!”
两个老师看了看媗媗的画。只见太阳上面涂了浅紫、深绿、深蓝、品红四种颜色,并且还混合在了一起。画的树当中,树叶部分也涂了好几种,除了浅绿、深绿,还有棕红、土黄、粉色等等六七种颜色,树干也涂了至少五种。天空只涂了很小的一部分,但居然是粉红色的。
杨志强等老师看完媗媗的画后,哭得更加卖力。
黄老师摇头道:“媗媗,太阳怎么会是绿色的呢?你仔细看看。”
媗媗又扭头看了一下窗外,回过头着急地拍着桌子:“不对!有绿色!”
黄老师:“不对呀。太阳应该是红色和金色的,不是绿色和蓝色的。草才应该是绿色的。”
媗媗又扭头看了一下外面:“草不是绿色的。”
刘老师皱着眉,但是还是笑着:“媗媗,你是想说草还有红色和黄色吗?媗媗的观察真仔细呀!不过大部分草是绿色的对吗?太阳也应该是红色和金色的,怎么会有绿色呢?”
媗媗气得满脸通红,用力甩了一下手尖叫了一声:“就有绿色!”她一甩手,手边的彩笔在光滑的桌面上四处滑开。她的声音又尖又响。坐对面的小朋友被吓到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哭了。杨志强倒像是被震慑到了,一下就止住了哭。
刘老师强颜欢笑道:“媗媗今天怎么这么不乖啊?”
媗媗没有回应,只是噘着嘴,用手拍着桌子,每拍一下就发出“哼!哼!”的声音。
黄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媗媗:“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打人是不对的,媗媗和志强道个歉,以后还做好朋友。”
媗媗喊道:“草明明不是绿色的,太阳也不是红色的!”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黄老师连声说着,然后又说,“你给志强道个歉好不好?”
媗媗扭过头对杨志强说:“对不起。”
对方回应:“哼!以后我不跟你好了。”
从这件事以后,媗媗开始成为“异类”,许多小朋友都不和媗媗一起玩了,连之前一两个玩得好的都退出了,只剩下王小萍还会和媗媗一起玩。媗媗在幼儿园的情况开始走下坡路,更致命的是,她不仅不思悔改,还屡次违反了“逆来顺受,全力讨好”的外交法则。
“小朋友们,白云是什么颜色?”
“白色!”
“紫色和红色的!”只有媗媗大喊。
“媗媗……我刚才说是白云了。”
“白云不是白色的!是紫色和红色的!”媗媗大喊着。
“大海是什么颜色?”
“蓝色的。”
“是紫色和黄色的!”媗媗继续喊着。
前几次,黄老师和刘老师会纠正和回应媗媗。但逐渐地,刘老师不再管媗媗了,黄老师随后也不管了,任由媗媗喊着错误的答案。
由于课堂上的怪异表现,按照幼儿之间通行的外交法则,媗媗开始更遭受排挤,在游戏时间,她只能一个人坐在一边玩。媗媗并不需要朋友,小球也有好多好多颜色,沙坑里的沙子也是。小球、沙坑、玩具,还有“凯特”是她的朋友,“凯特”是一只玩具猫,不是玩具。
几天后,家里的大人也开始问起关于颜色的事情。
这天媗媗正坐在地上玩着一辆五颜六色的消防车,妈妈一边喝着冒烟的咖啡一边问媗媗:“媗媗,听老师说你最近在幼儿园里表现不太好。你做了什么事?”
媗媗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看着妈妈:“没做什么呀?”
妈妈:“老师说你故意要把一种颜色说成其他颜色。怎么教也教不会。我问你,月亮是什么颜色的?”
“是白色的。”
妈妈正准备点头,忽然,媗媗接着说下去了。
“还有紫色、橙色、红色……月亮有好几种颜色啊。”
妈妈皱着眉:“媗媗,月亮怎么会有好几种颜色呢?”
“月亮就是有好几种颜色啊!”
“你们老师说月亮是什么颜色的?”
“黄色的。”
“对呀!那你以后就说是黄色的不就好了,以后画画也要用黄色。”
媗媗看了一下窗外,但现在是白天,没有月亮。
“可是月亮明明不只有黄色啊!”
“对,当然不只有黄色。但是你们老师说是黄色,你画画就用黄色呗。要听老师的话,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
第二天,媗媗又去了幼儿园。小朋友们虽然有时候相互排挤,但是总不放在心上。媗媗又重新有了一起玩的好朋友,就连杨志强也来和她一起玩了。关于颜色,媗媗选择了听老师的话,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明白了,原来物体的颜色根本和颜色的名字没关系,每个物体的颜色都是固定的,不管它表面的颜色到底是什么。老师夸媗媗有进步,并且给了她几朵小红花。
又过了几天,幼儿园门口多停了几辆小汽车。小汽车的颜色也很丰富啊。可是小汽车最奇怪了,有时候是绿色,有时候又是蓝色,说不清楚,媗媗不知道每次大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怎么回答。
媗媗刚到幼儿园,和小朋友玩了一会儿。刘老师忽然过来说道:“媗媗,今天你要特别乖哟,绝对不可以和大家说不一样的颜色。”
“嗯。”媗媗回答。
“等一会儿,老师问是什么颜色的问题,你不要回答好不好?”
“为什么不回答?”
“因为……因为媗媗还分不清颜色啊……”
“我分得清!”媗媗又生气地拍桌子,她表达生气的标志性动作。
“可是媗媗会和别人说不一样的回答啊……”
“哼!”媗媗噘着嘴。
刘老师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撇了撇嘴,去和黄老师不知在商量什么。
媗媗不禁感到有点害怕,杨志强在旁边叫她一起玩,她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刘老师回来了:“媗媗,你跟老师一起到另一个房间玩好不好。”
媗媗没有回应。
刘老师笑笑的眼睛眯成缝:“听话才有小红花和糖果哟!”
说完,刘老师牵起媗媗的手出去了,媗媗回头看着其他小朋友在里面打闹着,缓缓跟着刘老师走出去。
刘老师带着媗媗往楼上走了几个楼层,媗媗呆呆地跟着,看着眼前的无尽的阶梯。走了一段路,她们到了建筑物里更高的楼层了。
“老师,这里是几楼啊……”媗媗问着。
“五楼!”刘老师回答,媗媗觉得不像平常那么温和了。
过了一会儿,刘老师带着媗媗到了一个房里。这个房间四面都是白墙,家具倒是有很多颜色。刘老师又带着她进了一个更小的房间,这里地上没有铺垫子,只有一个颜色很复杂的床,媗媗说不出床的颜色。
刘老师蹲下来,对媗媗说着:“媗媗,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玩好不好。”
媗媗没有回答,只呆呆看着刘老师。
刘老师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也变得严厉。媗媗赶快补回答:“好。”
刘老师起身,从一旁的彩色柜子里拿出一包零食,拆开了,递给媗媗:“喏!吃!”
媗媗接过零食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彩色的“圈圈”,这是媗媗很喜欢的零食。“咔嚓”媗媗吃了一个,刘老师又拿出了一些积木,随手散在床上:“过来玩。”
媗媗更觉得后背发凉,她一小步一小步走向床边,开始玩起来,刘老师坐到床边玩着手机。遥远的楼下传来了小朋友的歌声:
“我们的老师像妈妈,像呀像妈妈!小朋友们都爱她……”
歌声一会儿停下来,然后传来小朋友的欢笑声。
媗媗轻轻拉了拉刘老师的衣服:“老师,我也要下去玩!老师!老师!”
刘老师一把推开了媗媗,媗媗倒在了床上,零食掉在地上,洒落一地。
刘老师的圆圆脸变得非常恐怖:“不行!今天你就在这里玩,不能下去。”
“我要下去!”媗媗带着哭音。
“谁让你上课老是捣乱!今天区长来视察懂不懂!妈的,又要打扫地板了!”说着,站起来开始弯腰收拾地上的零食。
媗媗被吓到了,从床上翻下来要跑出去。
刘老师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媗媗。
“啊!”媗媗尖叫着,两条腿奋力蹬着。
“回来!今天哪都别去,跟老师呆在一起!”说着,刘老师把媗媗抱起来一把扔到床上。
媗媗坐起身子,“哇!”地一下哭了。
“不许哭,快闭嘴!”刘老师有点着慌了,上前伸出食指指着媗媗。
“呜哇!”媗媗哭得更厉害了。
“还敢哭!”刘老师用食指和拇指狠狠夹住了媗媗的左脸,往一旁用力拉扯。媗媗感到脸皮一阵剧痛,哭音都变形了。
刘老师松了手,但紧接着是一巴掌:“闭嘴!笨蛋!”
媗媗急忙强忍住哭,左脸上热辣辣的。在绝对的威严下,她只好压住眼泪,忍住痛苦,只留下偶尔几声抽泣。她浑身颤抖着,缩成一团。
刘老师点点头,忽然微笑起来:“这才乖。我问你,小草是什么颜色的。”
媗媗抽泣着没有回答。
“说!”刘老师把脸凑近,用力说了一声。
“是绿……是绿色的……”媗媗的声音颤抖着,眼睛惊恐地看着老师。
“大声!”
“是绿色的……”
“对了。”刘老师点点头,“太阳呢?”
几秒后,媗媗才颤抖着说:“是……红色的……”
“月亮呢?”
“黄……黄色的……”
“对!看来你都懂!上课干嘛一直捣乱!非要打才听话是不是?”
媗媗只抬眼紧盯着老师。
“以后上课不能捣乱,听到了没有!”刘老师狠狠地说。
媗媗忙点了点头。
老师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零食,拆开,自己先吃了一个,然后递给媗媗。媗媗不敢接。
“不吃算了!自己玩!”刘老师坐下,一边玩手机,一边吃着零食。媗媗缩在旁边不敢动,浑身发抖。
……
不知过了多久,等刘老师回头,媗媗已经开始低头玩积木了。
刘老师又变回了原本和蔼可亲的样子:“这就对了,以后也要当乖孩子哟。”
媗媗抬头看了一眼,继续玩着积木。
刘老师又拿出一包零食给媗媗,然后轻轻拍了拍媗媗的肩膀,媗媗抬头,只见刘老师又沉着脸:“媗媗,今天的事情可不能和别人说。不能和爸爸妈妈,也不能和黄老师说,知道吗?”
媗媗发起抖来,连忙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刘老师说完,给媗媗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橙汁。媗媗最喜欢橙汁了,橙汁也是五颜六色的。
后来,黄老师也上来了,满脸都是笑容:“刘老师,媗媗有没有乖呀!”
圆圆脸老师居然也满脸是笑容,温柔地说:“可乖了,一直在安静地玩积木。”
“媗媗太棒了,奖励两朵小红花。”
这天以后,媗媗上课不再回答“什么颜色”的问题了,即使回答了,也总是跟在别的小朋友后面回答。和妈妈一起买糖果,买水果的时候,她不再问是什么颜色的。大人们很自豪地发现媗媗一天天成长。她对颜色的辨别力更高了,知道太阳是红色的,草是绿色的,海水是蓝色的。媗媗就这样在大人们的呵护和关怀下一天天成长,把东西说成别的颜色的概率越来越小。这是他们的杰作,小树苗开始一天天长大了,全都是他们细心浇灌的功劳。
一年级,孩子们结束了体检。老师和媗媗的父母交谈着,旁边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医生。
老师:“首先感谢两位在百忙之中抽空来谈这件事……我想这件事还是当面告诉你们好。媗媗,已经被确定是色盲了。”
“色盲!”父亲一下叫了起来,“不可能!她那么喜欢颜色,而且以前我带她买水彩笔,她总是挑48色的。”
母亲垂着泪:“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她根本分不清颜色,每次都说错颜色。”
女医生说:“其实你们也不要太难过,现在只能确定是红绿色盲,其他的还不能确定。”
父亲喊道:“你们是怎么测的?”
女医生拿出一本册子:“用这个测的,你们也测过吧。上面的数字,还有动物,小女孩都认不出来。尤其是红色和绿色。所以我们可以确定她有色觉异常。”
“不可能,我那么喜欢画画的女儿,怎么会是色盲呢!”
女医生摇摇头,轻声道:“袁先生……你反应其实不用这么大的。很多色盲的人,一样可以过上很好的人生的,只是有些职业恐怕是无缘了,以后也不能开车了。”
父亲:“那画画呢?”
女医生摇着头:“艺术学院怕是进不去了。”
父亲坐在椅子上,痛苦地垂下了头。
女医生继续说着:“这件事情,我们还没有告诉媗媗。看得出来,二位真的很爱女儿。但是还是请二位接受现实吧,应该向前看,才能想办法让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至于什么时候告诉孩子,要不要告诉孩子,二位自己商量着吧,也许有时候,早点说还更好……”
就在楼上,媗媗和其他孩子一起在上着语文课。今天刚下过雨,外面天气晴朗,一切像刚洗濯的一样,清晰明丽。但媗媗已经看不到任何色彩了。
“同学们,今天我们上第四课,《七色彩虹》!”
“老师!外面就有彩虹耶!”
“哇!大家运气真好,正好有彩虹耶!来,大家到窗户边来看吧。”
大家都一下冲了过去,媗媗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媗媗抬头,视线越过同学们上下蹿动的头看着窗外。
只见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彩带,上面有非常多的颜色!有好几种红色,也许是好几种橙色,还有绿色,还有不知道叫黄色还是绿色的一种颜色,还有一种可能叫紫色,反正大人们有时候叫她紫色,有时叫她蓝色。
媗媗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这么神秘,有这么多种颜色的东西。这条彩色的桥,就那样在悬挂在空中发着光,在城市的上空发着光。
“哇!”媗媗叫了出来,她伸出手,想去抓取彩虹。但这并不可能,她太遥远了。远到不知道多远,这个距离连大人也无法理解。
“同学们,一起来数一数,彩虹有几种颜色?”
“一……二……三……”媗媗也跟着老师和同学们数了起来。
“……四……五……六……七……”
“八……九……十……”媗媗继续数了下去,所有人的声音都停止了,只有媗媗的声音。
“媗媗,彩虹怎么会有十种颜色呢?”
但很快,语文老师想起了班主任和她说过,这个孩子是个色盲。孩子天真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语文老师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媗媗,彩虹只有七种颜色哟。”
“七种?”媗媗伸出七个手指,扭头看了一下外面,然后又把头转了回来,“到底哪几种是红色,哪几种是绿色?”
语文老师的眼神充满同情:“媗媗,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好了,同学们我们回到座位上去吧。”她还忽然想到,高中学过的,女儿是色盲,父亲也应该是色盲吧。看来自己记性不错。
媗媗转头看着外面的彩虹。为什么大人们喜欢这样呢?为什么他们喜欢把好几种颜色非要说成一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二种!明明是十二种!为什么是七种?明明那几种红色根本不一样啊!为什么都叫红色!不对,有时候是红色,有时候又叫橙色,绿色也是,紫色也是……不明白!根本不明白!明明就不一样!明明就不一样!明明这几个颜色不一样的!
媗媗仍然拥有全班最大的眼睛,但大人们觉得这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媗媗最后尽力睁大眼睛,十二色的巨大彩带倒映在她的碧波里,她企图把她永远囚禁在这片湖底深处,但这是不可能的,彩虹终究会消失。
媗媗流下一滴眼泪,她赶快擦掉了。她知道,要博得大人同情,眼泪很有用,但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还是好好把《七色彩虹》这篇课文背下来吧。只有背下来,然后说出正确的七种颜色,回家才有奖励。
“雨过天晴彩虹出,彩虹颜色有几多?我们一起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赤橙黄绿蓝靛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