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的街头

 秋日的阳光细碎且温和,挎一菜蓝,混迹于周末午后的菜市场中。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参差不一的摊位,琳琅满目的鲜果蔬菜鱼肉海鲜,人类如此丰富的。各色的买卖人彼此忙碌于最基本的生存本能之中。

  我穿梭于这人群之中,找得那些顺眼的,可口的,可填这肚腹之物的东西,要是不用填也能饱的话我决不受这肌体劳累之苦!晃惚间,我睇见一老者,蹲在一角,跟前唯一的一个盆子里盛满一些高脚豆,这才让人注意到他的买卖。他静寞着,头上的斗笠遮了他的大半个脸。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年纪的瞬间,我已经走过好一段路了。但有东西猛地往我心中一撞,我急急地回头,找寻老者,蹲下身,拾掇起盆里的高脚豆:“这豆子多少钱一斤?”

  “三块五,自家种的。”老者头也不抬,再没有更多的话了。

  “再便宜些吧,三块,我全买了。”

  我知道我并不怎么喜欢吃这豆子,也知道没必要讨这五角钱的价,只是想听他多说两句话,因为那声音像极了我那早已去世的爷爷,这老者大概也有我爷爷那时的年龄了吧,言语之间,神情之像,我突然间涌起一种温暖,仿佛爷爷就在身边。

  爷爷去世已经有好些年了,我差不多已经忘了多少年了,平常也很少想得起来了。只是不知道在这拐角的街头,忽地想起他老人家来,我晃惚间看到爷爷笑呵呵的样子,每次回到老家,他总是呵呵地搓着手,不停地念着:“我去汉口肉片米粉端一碗,你等着,我这就去。”

  我知道那时他的手脚已经不再麻利,他也知道我现在不太爱吃这样的肉片米粉了,只是他再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了。他只是不停地念着,我分明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份高兴和热切,八十多岁的老人唯一能表达的只能是一种念叨了。

  从有记忆的年龄起,我记得爷爷经常抱着我去汉口买肉片煮米粉,在那个食物依然匮乏的年代,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点心了。我没能记住爷爷到底抱我去了多少次,吃了多少回,但我能清楚记得爷爷抱我时的温暖。三十多岁的人,却在那样的一种记忆中找到孩提的感觉,大概那时最多不过三岁左右吧。

  人的记忆有时真的十分奇妙,你记不住一刻前发生的事情,但你却可以想起很多年前的一缕阳光,一个清晨,一双拖鞋。

  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带着弟弟去父亲工作的地儿谋生去了,而我很懂事地告诉母亲:“我会在家好好念书的,你们放心去吧!”

  我留在了爷爷奶奶身边,很懂事地做一个懂事的孩子。我不要任何人为我操心,我要爸爸妈妈很安心地在外地工作,这样才能赚钱,才可以买煎包,才能有书念,这样单纯的念想支撑了我的整个童年,虽然寂寞,但却充满了想往。

  那时大多的时间里爷爷陪伴着我,我也陪伴着爷爷。有时他的衣服破了个洞,缺了个钮扣,我便会学着妈妈的样子,很大人地为爷爷缝缝补补。爷爷也总是笑呵呵地说:“我的孙女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在爷爷这样的鼓励声中,我不知不觉学会了许多活儿:扫地,洗碗,洗衣,喂鸡……农村孩子所会的一切事情我手到擒来。那段孤寂且平凡的童年因为有爷爷的陪伴丰盈且温暖,包括一只我坐在爷爷拉的三轮车上而飞跑了的拖鞋-----那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美的一双拖鞋,可惜在爷爷用三轮车从城里拉我回家的路上丢了一只,我因此伤心了好一阵子。似乎童年最伤心的莫过于此了!

  我一直不知道爷爷是怎么老去的,我记得他那次从城里拉我回来时一路小跑着回家的,他的脚步是那么矫健,我乐颠颠地一路坐着车儿回家,爷爷还不停地和我说着话,我都没感到他一点儿喘气,那时的爷爷还是很有力气的。可在我上了师范后,回家看他,他已经平静许多,不再有那么多话。每次来去匆匆,我也不觉得爷爷已经悄悄老去了。

  等我师范毕业工作的第一年,我兴高彩烈地拿着第一个月的薪水去看望他时,我终于感到爷爷的老了,他没有再多的话,开始只是呵呵地笑了,“我去汉口端一碗肉片米粉……”然而我除了能给他一点点的工资之外,再不能为他老人家做点什么了。每次看他只会守着一口炊黑的锅,做点稀饭,已不能去再远的地方自己买菜了。每次见我回来,是他最高兴的事了:“今天又看见天门了,我孙女回来了”

  他把我的照片糊在墙上,把我儿子的照片也糊在一边。他在我一次次回去中越发老去,他似乎已经记不住什么了,但他始终记得我,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睁眼看着我,而且很清楚地示意我家里的人在里头,那一刻我竟忘记了他是临终的人了,转头进屋去了,却再也没见他睁开眼了。

  在那一刻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早想过爷爷终究有一天是要远去的,所以每次回次看他都如见了最后一次一般,很珍惜的。在我怀孕那年,忍不住,挺着个大肚子,赶了大远的路,回去看他老人家。我总是想:老人的生命,就如久置的肥皂泡一般,说裂就裂了。能多见一次,那就是福呵!这么想着,来来往往见了他十来个年头,也享了十来年和爷爷的福分和缘分。

  一直那么想着,想着久了,突然那一天,爷爷真的永远走了,我却没了感觉,仿佛他睡了一般,而我也认为再正常不过,正如我十多年来预想的一般,他老人家安祥地去了。在我心里也安祥地把他放下了。送葬那天,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没有哭的欲望,我也根本流不出眼泪。看着婶婶姑姑哭天喊地,我却始终无法伤悲起来。对于我这样一个动尔落泪的人来说,真的是个奇迹!

  爷爷逝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想起过他,也似乎忘了他。有时在街上猛然看到背影相似的老人,会急着上前去几步,一瞬间想起爷爷来,但也并不悲伤。只是但凡见着老者,我都会心生怜悯,更是那些还在为生计所累的老人,我都会找他们买了东西去。这样苍桑的年龄里还有多少岁月可以再风霜雨露了?

  我弯下腰去,买了老者的所有高脚豆,他有些高兴,但也看不出什么,我只愿在这个午后的黄昏里能有些温暖的东西涌起,在我以及这个陌生的老人心里!

  在写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泪不时地汩汩流出,止也止不住了,我突然想放声大哭,我想起逝去好多年的爷爷了,想起曾经的一点一滴,已是隔世之遥。但谁也不会知道,在这么多年后不经意的一个晚上,我,一个人,为爷爷,哭得好伤心!

  生命的许多美好,悲伤,其实,只有在过后的某一时刻,也许很近,也许很遥远的某一时刻,你才真正会感到痛或者美好!但那时,心里更多的是无法触摸的忧伤!如刀割过, 一时失去感觉,真正疼时才感锥心裂肺!所以,在可以爱着的时候,尽可能地好好爱着吧!即使恨,也要想着,不知多少年后的一天,也许也会想起,也会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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